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女帝的龙皇后》折九 文案: 赵周行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好漂亮的小萝莉跟她下棋,棋下完了,小萝莉偷了她三枚棋子跑了。 赵周行一脸懵逼地去问国师怎么回事, 国师一脸不正经的告诉赵周行:陛下,这是您未来女朋友。 于是,赵周行踏上了漫漫寻后之路。 一句话:一个被逼登基的妹子弃国于不顾,寻找迷信头头国师大人说的所谓“天命之人”的故事。 架空,拒考。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周行,折竹(朱重) ┃ 配角:方朔,慕玉,闻人合,傅梓州,赵奉,季正卿,季玉,白垚,白瑾,何守,流珠,流茉,郑福海,…… ┃ 其它:百合 第1章 第一章   赵周行登基了。   这一天很热闹,也很冷清。   宫里上下一片喜庆,都在为了新帝的登基做准备,赵周行的心里却丛生杂草,满是荒芜。   父皇说,周行,意思是大道,为君有道,治国有术,方称帝王。   留下这句话的老人早已离世,父死子继,似无不可,只是这个子,是个女子。   赵国皇室血脉稀薄,到了赵周行这里,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公主,放眼赵国皇室无人,没有办法,这个帝位只能交给她,这个国家只能由她来打理。   父皇不顾群臣反对,一旨圣诏立她为大赵太子,外戚异姓看她如同眼中钉,倘若连这个公主都没有,那太子指不定花落谁家呢。   更有甚者,新帝未登基之前,就旁敲侧击要求为公主择婿,现在新帝初登基不久,仗着先帝仙逝,更是不把赵周行放在眼里,联名了的折子递上来,要求新帝择婿。   择婿,择了怎样,不择怎样?无非妄想通过后宫把持朝政,妄想安插进自己的人手,恐怕还妄想着诞下子嗣,从此这赵国的天下就要改换他人了。   北有强敌虎视眈眈,南有七诏频频骚扰,西有藩国蠢蠢欲动,东有海寇盘踞一方。朝堂政治不清,关系盘根错节,内忧外患,岂敢妄言儿女情长?   赵周行藉此为由将折子通通扔到地上跪着的一干大臣脸上,拂袖离席。   新帝大怒,虽然已经离开,下头跪着的官员却没一个胆敢起来的。直到三个时辰后,跟在赵周行身边的太监来宣了一声退朝,这些大臣们才互相帮扶着站起了身,有的跪得膝盖僵硬,被几个人架起来的时候,腿都打不直了,只能被这么一直架到外头上了轿子。   .   “皇上,传膳吧?都这时候了。”流珠小心提醒着,今天公主,不对,是皇上,皇上心情不好,可是也不能不吃饭吧,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皇上饿不饿流珠不知道,关键是她饿的慌啊。   赵周行将手中的笔搁在笔山上,一手拄在书案上无力地揉了揉额头,“传。”   这事本该是太监来做,宫里头也没说的让个女孩子家去扯着嗓子喊“传膳”的,只不过流珠打小跟着赵周行混大,个性有些不拘,得了吩咐出去喊了外头俩小太监来,平时的膳食都有规格,流珠又多吩咐了几样有助清火的菜式。   里头赵周行字字句句听着清楚,心里头莫名烦躁,却硬把这点火气压了下去,“行了,吃不了那么多。郑福海呢?让他去宣个退朝也这么慢。”   到底赵周行是不能狠心让人在那儿不吃不喝跪上个一天一夜直到次日上朝,瞅着时辰也到了,才让郑福海去给那群老东西解了禁,滚回家去吃午饭。   可是这人老了就难免老的只剩下一把硬邦邦摸着都嫌硌手的老骨头,而郑福海迟迟未回,也就是因为不小心被这样硬的老骨头给硌了那么一下下。   还挺疼的。   礼部尚书一把白花花的胡子留的老长,跟在郑福海后头走着,到了后宫地界被郑福海留下候着,后者则是匆忙忙小碎步进了御书房。   这郑福海见着新帝先是老老实实低头站着被骂了一通,而后见新帝气消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礼部尚书求见一事告诉赵周行。   赵周行没应声。   这时候午膳都已经好了,一张长桌拼起,各式精致膳食俱都传上。郑福海见这架势,也猜到几分,恐怕外头那把老骨头又要一阵子好等,这新帝用膳的速度,他可不敢妄下评语。   赵周行随便挑了样菜,就有小太监试过菜,而后把这盘送到她面前。从小长在宫里,这山珍海味早都吃了不知道多少年,没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再说,想想,这菜吧,吃之前还得让别人吃一下。身为皇帝,有什么好的,菜都不能吃第一口。   等赵周行把所有的菜都尝了一点,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吃完了又要收拾,又要漱口,又要洗手,拖拖拉拉,直拖到一个时辰之后,赵周行又开始伏案看奏折,郑福海才小心提醒了一句,那个尚书大人还见不见了?   赵周行恍然,“瞧朕,都忘了。让他进来吧。”   礼部尚书姓何,单名一个守,从赵周行的皇爷爷那辈开始当官,到赵周行她皇爹爹那辈成个尚书,再到赵周行这里,暂时看来,没有升官的可能。   要说这老骨头有老骨头的好处,不是有句话叫做倚老卖老吗?这三代老臣,冒冒先帝的名头,压压新登基的小皇帝也不是不行。   再不济,就扣个不孝的帽子,由不得她不择婿。   何守心里算盘打的响亮,就是不知道这新登基的小皇帝看没看出来。   “尚书大人为何事求见?”何守毕竟是老前辈,赵周行对他还是有几分尊敬,人既然传进来了,也没多加刁难,还给赐了软座,这待遇是没得挑了。   何守一脸恭谨,谢过“浩荡皇恩”,却并不落座,一撩衣裳往地上一跪,这御书房的地面铺着进贡的地毯,可比崇德殿的地软。   最近因为择婿一事被这些大臣磨了好些天,赵周行都快练成读心术了,只要这些大臣眼神变一变,她都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故此,何守这一跪对于赵周行来说,没有任何的冲击力,不过她还是装作有些不解惊慌的样子,要求何守赶快起来,不要行此大礼。   何守并不起来,“老臣有一事相求,请皇上答应。”   正题来了。赵周行收回本来就是虚扶的双手,转身看着窗外,良久问道:“恐怕还是为了早朝时的事罢。”   “皇上圣明。”   还真是为了这事,赵周行伸手摆弄着书案一角放着的插花,这花是早上流珠从外头折的,早上见时还娇艳欲滴,现在已经有些萎靡之色了。   不过,花瓶里盛着的水也少了些。   “如果朕不答应呢?”   何守早就想好了说辞,像什么不答应就跪到地老天荒这种戏码演起来太伤身,不到最后关头还是先省省力气,能逞口舌之快何必去挨刀,“皇上如今多大了?”   赵周行不太明白何守为何问起自己的年纪,不过还是照实答了,“十七。”   “依礼,女及笄,男束发,当嫁娶。赵以礼立国,上至天子,下至百姓,无不遵守礼制,十五嫁娶,乃是祖制。就连先帝都不曾破坏这个规矩,皇上您,难道要做一个不受礼法不遵礼制之人吗?”   赵周行反问:“赵国可有女子登基的先例?”   何守犹豫答:“此前确是没有,但……”   赵周行继续反问:“《赵礼》之中,可是有一则,言明只有皇家男儿才能登基。”   何守只能照实回答:“确实有这样一条。”   “那看来朕本身就是不合礼制的人了,既然如此,朕为什么还要遵守什么礼制?”   赵周行以为这下这老东西该没话说了,没想到何守却很冷静,“关于这一点,臣不敢苟同。”   “不妨说说你的不敢苟同。”   “如果说女子登基是不合礼制的,那么立皇上为太子的人就是不合礼制的。皇上若执意认为自己是不合礼制的人,老臣是否可以理解为,皇上觉得先帝是个不合礼制的人?可老臣以为,先帝所做事事皆无违反礼法之处,先帝是个守礼之人、此一臣不敢苟同之处。《赵礼》当中,虽有言男子登基,却并未提及女子不可为帝,故而皇上所言,并无依据。此二臣不敢苟同之处。”   赵周行手下一个不小心,把那朵可怜的花掐掉了半片花瓣,这老骨头歪曲事实的能耐倒是厉害,偏偏她还找不到什么能够反驳的地方。现在要是说“朕不是那么想的”,岂不是直接就落了下乘。   发发天子之怒也无不可,只不过老骨头大约也见得多了,未必会怕,否则也不会一下朝又来找自己麻烦。真是个麻烦啊,麻烦……   赵周行原本还想着怎么应付这个何守,现在却只有一个想法,哪天挑个毛病把这老骨头贬出京城,眼不见心不烦。   她这边心思纷乱,反弄得何守心里没底了。赵周行既然一直是背对着何守的,何守自然是看不到她表情,现下连话都不说了,何守更别提从中得到什么信息了,这一室的沉默起初还叫何守有些成功在望的志满意得,此刻却又渐渐转为了不可喘息的莫名压力。   毕竟就算胜利在望了,要是胜利迟迟不来,反而比看不到胜利的时候,还打击人。   就在他心中忐忑时,赵周行终于开口了,可惜说的并不是他想听到的内容。   “朕守孝二十七日,登基三天,你们就要求朕择日选婿,须知礼法有居父母丧,守制三年。三年不得婚嫁,不得宴饮,不穿吉服。现在你身为礼部尚书,却来劝朕破坏礼制,不守孝道,这礼部尚书是不是该换人了?”   这一番话说的何守后背冷汗涔涔,当即诺诺,不知如何反驳了。 第2章 第二章   赵周行对看着一个白毛耄耋的老头子批奏折没有任何兴趣,她又不想随便就放过何守,于是转身自顾出了御书房。   现下正是仲春,外头花开的正盛,赵周行一时无事,也不想在外面批什么奏章坏了这满园的春光,索性在园内赏玩起来。   待走了一路,也有些累,就近入了个亭子,打算歇息一阵,可巧忽见一人从远处走来,看目的地正是她所在的这个亭子。   赵周行一时觉得奇怪,她已经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人应该也看到了她,却不行礼,一直走过来坐到赵周行对面。   这人坐到赵周行面前,赵周行却发现自己好像怎么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不细看时,对方身周仿若有祥云金霞环绕,细看时,又如普通人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赵周行猜自己是太累,有些眼花,没有深究。正要开口问这人是谁时,这人却先于她一步说了话,那声音也辨不出男女,只听道:“陛下可愿与我下一局棋?”   赵周行心道这人有趣,于是答应了,吩咐人去拿了副棋过来,就在桌上摆开,猜先抓子,赵周行执白,那人执黑先行。   初时下的极为快意,赵周行几乎是步步紧逼,大龙将成时,却未提防对方一子截断,随后反杀。这棋局又怪,杀的棋面上最后只余三枚白子,已是绝无挽回可能,赵周行只能认输。   那人将三枚白子收于怀中,起身离去。赵周行奇怪,正要叫住对方,忽然听见流珠在唤自己。   再看时,那人已经不知去向,面前桌上也没什么棋盘棋子,流珠还在她耳边说话:“皇上,天晚了。再睡要着凉了。”   赵周行这才意识到不过黄粱一梦,可这梦她总觉得有些怪异,想了想,决定去请教一下高人,“摆驾晋天观。”   晋天观原来不叫晋天观,叫奉天观。后来赵周行她爹赵奉登基,为了避讳就改成了晋天阁。   晋天观住着的是赵国的国师,国师的年纪不知几何,只知道似乎是从赵□□那时候起,国师就已经是国师了。   这国师虽然在传闻中已经老得不能再老,恐怕眉毛都是又白又长的了,可是见到人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可以逃离岁月的桎梏。朝代翻覆,国师这外面的一层皮可是俊美依旧。   国师复姓闻人,单名一个合,字玄。因而也有人称他为玄国师。   赵周行要来的消息自然是早早就到,甚而在这之前,闻人合就知道她要来。   所以见面第一句话,闻人合说:   “知道陛下要来,臣在此恭候多时。”   赵周行小时候就领受过这位国师大人无所不知的本事,现在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见闻人合如此说,也就单刀直入,“国师都知道了罢。”   闻人合却并不打算在门外讨论这个话题,“请陛下移步内室再叙。”   赵周行跟着闻人合进了屋里,这里面没什么供奉,整个楼阁的设计只是一个用处,方便观星卜测。而所谓内室,与外室之间不过一道屏风之隔。平常有人来时,就只能在外室同闻人合交谈,遇到比较特别的情况,才会被请入内室。   到里面时,流珠还想跟着进去。说到底闻人合是个男的,这进去了万一发生点什么怎么办,她家皇帝不敢说手无缚鸡之力那么夸张,可也没啥打打杀杀的能耐。   可流珠还没跟进去,外头俩小童把她一拦,口气恭谨却不容拒绝:“主人所谈之事皆为天机,还请在此处等候。”   流珠知道和他们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这晋天观里头除了国师之外,没别的活人,两个小童是什么她不知道,肯定不是人就对了。   郑福海却早早就躲得远远,站外室不说,还挑的门口那地方站着,就好像这里头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他见流珠还想闯,这才向前走了些,低声要流珠安心等着就好。   流珠不肯,直到里头赵周行斥了她一句,这才扁扁嘴,不大乐意地去一边等着了。   内室里不过是一张矮几,两蒲团。两人对坐了,一小童打外头进来,将茶水都沏好,行礼退下。   闻人合伸手将一杯茶向赵周行的方向轻轻推了一下,“今年新摘的明前。”   赵周行却已经懒得玩这些虚的了,“国师有话请讲就是。”   闻人合摇头轻笑,“陛下一直都这么心急。陛下七岁那年,养的猫儿跑到了臣这晋天观的树上,陛下非要臣把那猫儿抓下来。臣说等它下来就好,结果陛下自己就爬上了树,害的先帝好不担忧。”   她还记得后来她从树上摔了下来,瘸了好久……往事不堪回首,赵周行真想把闻人合这张嘴缝上,免得见一次揭一回自己老底。   “后来那猫儿还是自己下来了,唉,”闻人合老气横秋地叹气摇头,“那猫儿知道了陛下是因为它摔伤了,可是伤心了好一阵子。”   赵周行终于无奈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什么明前,就是最劣质的茶叶,入口艰涩,实在是……赵周行不敢吐。   闻人合见她那副表情,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这茶,也是会随着心情变的。陛下今天火气这么大,这明前怕是喝不出来什么滋味了。”   赵周行:“……”   目的达到,闻人合也不再说废话,“臣三天前偶观一星自玄天而下,落于钧天。粗算来,应是峦岭一带。后得一卦,乾上乾下。后又得一签,上曰:‘七星踏云势,千丈织神机。身有金龙绕,市井此间逸。’”   赵周行听得云里雾里,闻人合却忽然道:“只是此三者无解。现在,陛下该告诉臣,为何而来了。”   前面赵周行听不懂,这一句话她总算还是能听懂的,答:“朕今日做了个梦,梦中同一人下棋,起初朕势在必得,谁知道到后面却被反杀得只剩三子。之后那人将这三子带走,朕就被叫醒了。”   闻人合沉吟片刻,忽道:“此人若能为赵国所用,赵国强盛,指日可待。”   “国师此话何解?”赵周行刚问出,忽意识到闻人合所指之人,不由有些讶然,“莫不是梦中那人?”   闻人合捏起茶盏放在鼻尖细细闻过,笑道:“正是。”   “可是七星踏云,身绕金龙,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闻人合小心啜了口那上好的明前,放下杯盏,面带微笑,“陛下以为,臣是什么样的人?”   “国师是什么样的人,朕并不了解。”嘴上这么说,赵周行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在她看来,闻人合就是个千年老妖。   闻人合幽幽叹气,“在陛下心里,肯定是这样想臣的:这个老不死的千年老妖。”   赵周行:“……”   “此人未必是人,但绝不可以让此人为他国所用。风云将起,陛下需用心。”   三日后,朝廷贴出了寻人告示,赏金万两。一旬后,赵国上下无人不知新帝寻一神人。半月后,邻国皆知此事,也开始大肆寻求此人。   各地均有消息上报,可是举荐上来的人,无一吻合,无不是为了那万两金鬼迷心窍妄想欺骗于人。有甚者,猜想新帝此举是秘密择婿,专拣那些容貌俊朗的青年才俊上报。   “真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不要朕加上一条,虚报者以欺君之罪处死!”   赵周行随手一甩推了案上厚厚一摞折子,折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在旁边偷着打盹的郑福海被吓了一跳,心说这又是怎么了,抬眼小心瞅了瞅赵周行,龙颜大怒啊,这折子他是不敢捡了,只好悄悄往后挪了挪,出声安慰道:   “百姓也是见皇上求才心切,抓到什么人觉得像就报了上来。毕竟国师大人给的线索模糊了些,莫说那些平民百姓,就是小的,也看不大懂。”   “你?”赵周行怀疑地反问了一个字。   郑福海赔着笑脸解释:“小的虽然从小就入了宫,书还是读过一些的。要是什么都不懂,怎么伺候皇上。”   “谁问你这个。”赵周行不耐烦地从桌前站起来,“陪朕走一趟晋天观。”   郑福海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   因为没有通传,闻人合并没有在外面迎候赵周行,见了面倒还是老神在在地调侃一句:“陛下深夜至此,臣惶恐啊。”   赵周行一步迈进门里,“惶恐什么?”   闻人合正画画,听见赵周行这么问,就停了停手中的动作,回道:“恐陛下圣体欠安。”   说罢,他又低头继续他的绘画大业了。闻人合这般认真,实属少见,赵周行觉得有些新奇,上前去看他的画,那画上只有一个背影,有些模糊,看不出来男女,脚底下倒是实实在在踩了片云彩,头顶上还挂着七个星星。   “这画的是什么?”赵周行问道。   闻人合这回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笔,将那副半成品拿起来给赵周行看,“臣听闻陛下近日被一事烦扰,特意作了此画为陛下分忧啊。”   赵周行娥眉微挑,“怎么个分法?”   闻人合一本正经地解释:“方才福海不是同陛下说,臣的签文难以读懂?所以臣就画了画,头顶七星,足踏白云,身绕金龙,不正合签文?”   赵周行哭笑不得,“这样的人更找不到了。”   闻人合摇头晃脑地收起那幅画,“非也非也,这真龙未到,神人岂肯临世?”   赵周行听他这话又有些不解,只得问道:“何为真龙?”   闻人合转身,一脸无奈地盯着赵周行看了半天,看得后者满脑子莫名其妙之后方才回答:“陛下难道不是真龙天子?这峦岭啊,陛下迟早是要自己走一遭的,早晚罢了。”   赵周行依旧迷茫,“此去峦岭千里之遥,朝中之事又当如何?”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世上一切事,皆是水到渠成。陛下若真想去,何必还要拘泥于凡尘俗事。”闻人合说罢一顿,继而道,“陛下又在想:臣这种千年老妖当然不必理会什么凡尘俗事了。陛下须知,天下事自有天来定,不必忧心自扰。唉,臣有些倦了,先行告辞,陛下可以好好想想。”   千年老妖说罢往外走,走到门口,忽停住,“若陛下愿前往,老臣心中有一人,可随驾保护陛下。”   “不知国师大人所言何人。”   “此人陛下识得的。陛下可记得先帝曾带回一女,后名流茉,拜入昆仑。现随青玄老人隐居。”   赵周行脑中随之有了印象,一个名字不由脱口而出。闻人合点点头,“正是。” 第3章 第三章   这是一条横亘东西的山岭,无论南来的,亦或北往的,都必须要经过这道山岭。山岭以北,叫做北方,山岭以南,叫做南方。   这条山岭叫做峦岭,名字已不可考。   要过峦岭,必过峦城。峦城依山傍势,南北行走的商客士侠,难免要在此城中歇一歇脚,峦城也就自然而然成了个大城。   城大则人多,人多就必然杂乱,所以城中有宵禁,从子时正到寅时街上便禁止行人往来,从亥时起到卯时城门是严闭的。   如遇晚间经此,留宿更是必然。   所以峦城的客栈很多,大大小小,坐落在坊间,不一而足。   这日城中最大的客栈四方客栈来了一行人,为首的女子脸上半蒙着一层半透的白纱,将半张脸遮住,又隐约露出一点轮廓,从这点轮廓之中,就能看出这是一个美人。   她身后跟着两个丫头,长相竟有七分相似。个个穿着华贵,却也是武林人士打扮,听那两丫头管此人叫做“宫主”,也不知道是哪个宫哪个派的主人。   往来各色人马小二也都见得多了,对这一行人并没有任何的惊奇,只是见她们身上的料子极好,才更多了几分谄媚恭谨,巴望着客人出手能够大方些。   且说现在已是傍晚酉时,天边彤霞烂漫,十分好看。这一行人既然进了,定然就是住店的了。那小二把该问的一概问过,不该问的半字不提,领着去看了房间,又叫人给上了酒菜,这才算完。   这客栈里原有许多人就在大堂坐着,看着拥挤而热闹,大堂摆的桌椅就显得有些不够,不过好在还余下一张空桌,小二扯下肩上的毛巾在桌椅上狠狠擦了一遍,“您请坐。”   来人坐了,跟在她后头两个丫头也就左右落座,一边慢条斯理吃着店里的饭菜,一边留心听着周围的对话。   赵周行打京城出来,说的好听点叫做微服私访,说的难听点她这就是偷溜出宫。宫里头还躺着个假皇帝抱病卧床不能早朝,她却已经到了千里之外的峦城。   那日同闻人合商议过后,闻人合也是难得正经愿为助力,赵周行暂时没了后顾之忧,这才出宫来,一是看看能否遇到闻人合所言之人,一是顺便考察一下各地民情。   朝中知情不报者大有人在,坐于高位却被闭目塞听,谈何圣贤之治。   于是各地都曾逗留,虽然一路向南来,中途也耽搁许多时间,到得峦城时,已是初冬的季节。   幸而往南而去,天气并不寒冷,在这峦城之中,还能感受到一些秋季的余韵,秋老虎的热劲还没散去,只是日子变成了冬罢了。   到了这里,难免停留些日子,况且闻人合也已说过,若是能遇到那人,就是在此处了。   赵周行到底是有些好奇那人模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她想来想去,脑海中也只有一个白胡子老子拄着拐棍,脚底下踩着朵祥云的形象。这便是历代传说中的形象,而赵周行也没有办法想到其他的模样。   高大俊逸的青年应该是传说中的将军,妖冶美艳的女人是志怪故事中吸取精气的妖精,憨态可掬的娃娃不是人参变得就是神仙座下童子,而神仙大都眉毛胡子又白又长,就和闻人合传说中的形象一样。   只是闻人合也和传言中的形象太不相符,他说的那个人或者也不是一个眉毛都白了的老头子,万一和闻人合一样呢,又万一是个小孩子呢,也有可能是个仙女姐姐,这都说不准。   赵周行低头吃着饭,也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更没人关心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客栈里头的人来来往往,大家也都是走南闯北的,美的丑的,瞎的瘸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除了赵周行刚进来时,大家出于一种新奇感多看了几眼之外,再就没什么人对于这几位新到的客人表示出好奇了。   觉得秀色可餐的,也只是在心里过一过瘾,这个美人看起来,并不是很好惹的。   于是大家或者继续方才的话题,或者换了新的话题。   赵周行左手边约隔了一张桌子的地方坐着三个老人,正讨论着一些国家大事,颇有些忧国忧民的意思,其一说:   “你瞧瞧这都什么事,好端端的一个女娃娃当了皇帝,还没当几天,又生病了。”   另一说:“依老夫之见,恐怕是新帝触怒了上天,连老天爷都不愿意看一个女皇帝。我看呐,这新皇早晚是要让位的。”   又一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这皇帝生了病,恐怕京城早乱成一锅粥了。”   之前的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现在朝中大事可都是由玄国师打理的,到底是男子,不是一个女娃娃比得了的。”   “听说那玄国师……”   赵周行右手边隔了约两张桌子的地方坐着四个大汉,声音略高,却无人敢上前提醒。只听其中一个道:“妈|的,这什么酒这么难喝,小二!”   接着一顿训斥,就有专做劝慰的出来,“大哥,这小店肯定比不了咱自家的东西,您就消消气,和一个小伙计一般见识什么。”   而坐在赵周行后头有一桌,两个青年人低声私语,右手的那个自称是叫做方朔的,左手那个被称作“慕兄”,单名一个玉字。   先是那慕玉道:“兄弟我走南闯北这么久,美人也见过,像这个这么漂亮的还真是少见。”   方朔说:“慕兄难道想——?”   慕玉忙道:“莫要瞎说,没看见美人身边有人跟着。”   方朔说:“愚弟不才,不过这三人中,恐怕只有一人会武,且不是什么高手。”   慕玉“嘿嘿”一笑,声音就压得更低,不知说什么去了。   而赵周行的前面,只有一桌男女二人,这两人也不说话,女子穿一袭水绿色衣裙,背对着赵周行,不知道什么模样。男子穿青衣,看起来一表人才,正在饮酒。   过了片刻,那男子忽然起身离座,往赵周行这一桌走来,到一步远的时候,作了一揖,自开了口,道:“在下郑嘉,邠州人士,可否请教小姐芳名?”   赵周行出来这么久,这样子前来讨教搭讪的也见了不少,有登徒浪子,也有真心相交,长相大都过得去,许是觉得自己外貌出众,才有胆量上前叙话。   而跟着她出来的两个丫头,流茉平日就是沉默不语的性子,这会儿只是微微戒备,并不搭话。流珠代替赵周行回了那人,“我家公主的名字也是你能问的?”   是“公主”还是“宫主”不会有人去深究,大家都按照最常理解的那种来,同音不同字,当真方便还不会说错。   那男子被这么斥了一句,也不见恼色,只淡淡回了流珠一句:“我没有问你。”   话音虽不见什么情绪,听着却平白叫人有几分寒意,流珠撇了撇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这时赵周行才开口同那郑嘉道:“敝姓赵,单名一个灵字。”   赵灵,这名字对于赵周行来说,多少已经有些模糊,七岁以前,她就是叫这个名字,后来父皇老了,大约也是明白自己命中无子,立她为太子,名字也就一并改做了赵周行。   不过是宫中旧事,民间又有谁能知道这些,何况天下之大,重名者不知几何,谁又能将赵灵和当今天子联系到一起?   那人见赵周行松了口,就有些喜形于色,捡着些话题开始攀谈,诸如从哪里去到哪里去,何方人士。   赵周行对他的话并未表现出几分兴趣,草草应付了几句,那人大约也察觉到,自找了台阶,回去了自己那桌。   那人一走,外头忽然卷进来一阵狂风,吹得客栈六扇排门声响大作。店里伙计匆忙忙放下手里的活去关了排门,只留下一扇表示这店现在还未打烊。   伙计关了门就往屋子里缩了缩,嘴里嘀咕着:“怎么突然这么冷?”   账房在柜台后头,瞄了一眼伙计,道:“起风了当然冷。”   伙计煞有介事的样子,“你不晓得,我看那外头,像是要下雪。”   账房嗤笑了一声,没再说话。峦城没有十月份就下雪的时候,那雪总要等啊等,等到三九天气,最冷的时候,才落下那么零星一点,满足一下文人骚客的牢骚之心。有的时候更是一年都不会下雪。   可就像那伙计所说,外头还真的就下雪了。那雪花如同鹅毛,层层铺盖下来,方才的风已停了,看来就好像是这雪太重,将风压停了一般。   这一屋子的人俱都惊奇起来,多是经常在峦城逗留的,呆的久了就觉得这里不下雪才是正常,现在下了雪,还是这么大的雪,就都觉得不可思议了。   还有的不敢相信一样特意打门口往外望了眼,见着雪已经落了一地,盈盈反着天光,一股子寒意从外面扑面而来,直往那衣领子钻,这才退回来,口里念叨着神奇。   各色人各色反应,赵周行没被那雪弄得奇怪,反倒觉得这一屋子的人反应奇怪,于是招呼了小二来问,听过解释才感叹一句:“果真是件奇事。”   因着下雪,伙计往大堂里头搬了个火盆来,才弄好,就见着打外头进来一个人。   这人个子不是很高,看起来约摸十三四岁左右,身上系着件落满雪花的连帽披风,因为低着头,兜帽将半张脸都掩在了阴影下面。怀里抱着个被布条裹起来的物什,看形状应是剑,只是普通的剑多为两三指宽,这剑却有掌宽。   这人带着外面的寒意一起进来,离得近的客人都不由为这寒意缩了缩身子,伙计却也只能上前来,问是打尖住店。   “一间上房。”那人开口,声音大抵是介于成与未成之时,带着这个年纪褪不去的稚嫩感。   伙计听了这话连忙努力把一张笑脸变得更加讨好几分,语气是唯唯诺诺的却不带什么真诚的歉意,“咱们这天字号的房都满了,只有玄字号的房间了。客官您看这——?”   常在外的都知道这种情况已很是常见,偶尔将就一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可这人却并不做什么反应,只沉默了不说话。小二哥被这沉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索性把那说了一半的话接续上来:   “——小店做生意不容易,您看能不能为难一下,将就一晚上?”   这人还是不说话,只是抱着剑的手臂动了动。   伙计暗自出了一身冷汗,心道这人可别上来就舞刀弄剑的。他是见过许多“大侠”的,一句话说不好了就要你的小命,真真让人提心吊胆。   小二正有几分怯意,却忽听得里头有一女子开口:“如若这位姑娘不介意,你我可以同住一间。”   小二有些惊诧地往后望了眼,说话的可不就是那个蒙着面纱的美人。 第4章 第四章   赵周行并不想管这件闲事。   可她管了。   她原以为,既然都是来回走动的,这点小事应该早就预料到,为难一个小伙计实在算不上什么本事,不过就是住宿条件稍差了些,忍一晚上就又要上路,何必在意那么多。   可是僵持了半晌,她发现来人并不是这么想的,不仅不是这么想的,且大有些没有天字房就要动手的架势。   赵周行见那店小二实在可怜,心里头没得有些不忍心,一时冲动热血上了头,这话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冲动过后,说不后悔是不可能,可是话已出口,断无收回的道理,这胖子,她不是也得充,打肿了脸也得充。   赵周行就见小二先是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神色是真正感激,那人却没有动,过了会儿,忽抬起头往这边望了过来。   那本来被阴影遮住的大半张脸也就这么露了出来。   赵周行发誓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就是她自己,也一样自叹不如。   不是美艳,不是妖娆,就只是漂亮,也只有漂亮这个词才能形容的一张脸。   如果有什么可以用来比喻的话,赵周行不介意用天底下最俗套的那个比喻,不是什么肤如凝脂,也不是什么面若敷粉。   是水。   就只是水。   仅此而已。   可是那水的深处却似凝着两点寒冰,隐在最深处的黑暗里,向她投来了剑般锋利的一瞥。   赵周行只觉得心头一跳,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全身的血液迅速涌动着,充满了她的胸腔。   身体的温度也随着血液的抽离而抽离,从指尖的末端开始,凉意一直蔓延到了身体。   如坠冰窟并不妥当,非要说的话,大约就是外头的风雪瞬间刺透了所有的骨肉,肺腑里面却还是热的。   直到店小二再度出声喏喏询问,赵周行才觉得自己好像又活了过来,那人也已经将目光收了回去,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应是已同意了这个安排。   小二又问要不要上去看一看,他这话已是多余,只是习惯了说上这么一句,说完他也意识到现下是不用自己带路的,又忙不迭的道歉解释。那人却一概不理,只抱了剑绕过小二径自往赵周行这里走来。   到赵周行这一桌,正好赵周行对面的位子是空着的,那人就往一条板凳上坐了,怀中的剑终于不再抱着,在桌上横放了,两只手也就空了出来。   她抬手往柜台上指了指,赵周行下意识就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柜台上凭空出现了两只茶盏——   不是凭空,那茶盏原本就是放在柜台上的,就这么被那人隔空取来,忽在半空中打了个转,自那扇半开的排门之中电射而出,不过片刻被放于桌上。赵周行去看时,才发现杯中装着的是满满两杯自外接下的雪。   赵周行不解其意,却已被这一手惊得不由在心中暗自拍掌叫好了。那人一根玉白削葱似的指尖轻轻一点,一只茶杯便自正中移到了赵周行面前,再去看,杯中的雪已不见,化作了水。   那人双手执过自己面前这杯,向赵周行示意了一下,赵周行会意执起,二人对饮。   这杯雪水入了口,赵周行就发现其中不对,水本该是平淡无味的,她却只觉入口清香甘冽,仔细回味时,应是某类上上等的茶,可纵她喝遍天下名茶,却尝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茶。   赵周行正自惊异,却听得对面那人道:“折竹。”   赵周行明白这是在互换名讳,正要报出名字时,才想起自己现下的身份处境,那“赵”字硬是叫她在口中打了个转才把后面的“灵”吐出来。   这般吞吐着实令人尴尬,赵周行于是忙找了话题遮掩而过,然而去看折竹神色时,却发现对方脸上没有分毫表情,那副淡然的模样竟让人怀疑她是否早就知道了什么。   赵周行自然是不愿意往这方面去想的,自找了话来问:“不知道折竹准备去往何处?”   折竹没有对这个显得有些亲昵的称呼表示出什么不满。也或许是因为她微微低着头,故而看不到什么表情。只是答道:“去往南诏。”   若是去南诏之地,未出赵国之前恐怕都是同路了,赵周行心思一转,对折竹发出了邀请:“巧了,我也准备到西南去。这一路上怕是有不少路都是同路,我见你孤身一人,不如你我同行,也方便照应。”   折竹并未犹豫,回的干脆利落,言简意赅,“不必。”   赵周行再三请求,折竹却不多言半字,只默然不语,到最后许是烦了,才说愿意考虑,只是听起来颇为勉强。   赵周行也知道这凡事不可过多反复,不然免不了叫人心烦,折竹既然肯松口,此事便有商量余地,现下不需再过纠缠。她问店里伙计又要了一份碗筷杯碟,重上了一桌菜式,示好之意已是十分明显。   折竹却并不接受,碗筷都放面前了,却不动手,只将那柄剑重新拿了,起身离座不愿多留。   赵周行忙跟着站起来跟上,叫住了折竹客套道:“折竹是准备去歇息吗?只怕你不知道房间在哪里,我陪你去吧。”   赵周行心底还是有几分怵意的,这人看起来虽然不过是个十三四小姑娘的模样,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很锋利,锋利而澄澈,当如剑上清泓,明明白白,无不可摧。   这样的人想看透实在容易,这样的人想要结交也实在简单,但也是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十分困难。   因为这样的人不需要去猜去想,她已将自己的想法明明白白搁到你面前,不会为了任何事情而更改。   这样的人不会顺从其他人的意思,也不会因为其他人的不顺从而作何反应。   这样明白的固执,是何等的可怕,又何等的可爱。   可怕的令赵周行想要远离,可爱的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因此,尽管担心会因折竹接下来的反应而尴尬,赵周行还是主动贴了上去。   幸好,对方没有令她太过难堪。   折竹并不回应赵周行的话,却在走了一步后迟疑地停了下来,再没有其他动作,意思却也足够明显了,她要赵周行跟上来。   赵周行也的确跟上来了,折竹等她走在前面时,才跟着赵周行的步子走着。   主子离开了,这做“侍卫”的肯定是不能再留在原地的,流珠流茉两个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些想说说不出口的话,却是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其实,原在赵周行来之前,这客栈里头还是有两间天字上房的,到赵周行来了,直接将两间房订了,其一是她来睡,流珠同她是一起,另一是单独给流茉的。因着流茉一些习惯,晚间只能一人单独休息。   赵周行领着折竹上了楼,到了自己要的那间房。这房间她方才也不过是随着小二上来看了一眼,这会儿才真正进来。   折竹跟她后头,先是站门口随意扫了一圈,接着进去走到桌前,将剑放了,抬手才要去摘头上兜帽,忽又怔了怔,转身出去了。   赵周行一时还没明白她为何出去,正暗自猜测时,见她又自外面回来,方按下许多疑问,打算说点什么,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一伙计道:“客官,您要的水。”   折竹去开了门,那伙计后头还跟着俩人抬了个装满水的木桶进来,就在屏风后放了。做完这些,那伙计毛腰低头说声打搅带着其他两人又出去,临走时没忘了带上房门。   伙计一走,折竹便抬手摘下了兜帽,终于将整张脸都暴露了出来,赵周行虽说已见过一次,然而再次见时还是难免痴神惊讶,这张脸莫说男子,她一个女子,看了都觉得喜欢。   折竹已知晓赵周行在看着自己,手上动作却没有停顿,那兜帽摘了,接着就解了披风的系带,一头如云墨发水般倾泻而下,堪堪过了膝盖。   赵周行正惊讶于这头发的长度时,忽发现折竹还没完,那一双修长白皙得不像话的手有条不紊地解了腰带放在一旁,不过转眼,已脱了干净。   赵周行忙轻“咳”了声,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到底从小在宫中长大,洗沐之时身边常有宫人伺候,便觉得这事也算不上什么。可是被人看似乎和看别人有一些不同,这不同在哪里,赵周行说不上来,她只是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名状的羞涩之意从心底泛上来,尽管此刻看来,该羞涩的人并不应该是她才对。   可无论赵周行怎么想,折竹脱的时候是一脸的坦荡无比,找地方放了衣服,施然转去了屏风后头。   折竹洗澡的时候也好像她的人一样沉默,整个房间只有偶尔轻微的水声传来。赵周行一时无趣,又想起方才折竹太过干脆的拒绝,不由得开始谋算要怎样才能让折竹答应同往。   赵周行直觉折竹并不简单。她猜不出来折竹的身份,却又忍不住想要知道,这一点好奇之心已经压过了应有的理智,令她想方设法忍不住要深究一番。而这探究,自然是要在折竹身边才能完成,赵周行是不打算自己没头没脑瞎猜的。   赵周行主意既已定下,就打算找点其他事做。忽听见有人在唤自己名字,原是折竹将毛巾落在了外面,要她帮忙送进去。   那毛巾就跟衣服叠放在一起,赵周行去拿了,转而绕过屏风进去,习惯性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搜索着,找了一圈才想起什么,低了头,这才看见泡在水中的折竹。   赵周行将毛巾递过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挨到了一点手上的皮肤,寒意也就顺着这一点皮肤蔓延上她半只手臂。她整个人都随着这点寒凉抖了抖,惊了一惊:“好凉。”   听到这声惊呼,折竹也只是送了赵周行一个毫无情绪的眼神,面无表情道:“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折竹:白居易《夜雪》。附原文: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特地注明另有原因,不做赘述,望理解。】 第5章 第五章   “客气什么。”赵周行正打算出去,又想到什么,停下脚步道,“折竹恐怕够不到后背吧,不如我来帮你?”   折竹的拒绝几乎已经是预料之中了,可是赵周行却忽然来了脾气,等折竹那句“不必”出口后,确认一般又问了一遍:“折竹真的不要?自己弄的话,用不上什么力气吧。”   这话倒是没错,人都能够得到自己背部,但是要用力气,就有些难了。   折竹却依旧坚持。   赵周行索性直接从折竹手里抽走了毛巾,展开浸在水中。那水也是极冷,她一沾上便生生打了个颤,手上一抖,毛巾也没抓住。幸而还未完全浸湿,尚漂在水面。赵周行反应过来,一把捞起那毛巾,草草拧了拧,往折竹背上擦去。   她这是自己找不自在,却也不能临阵退缩。那水虽冷的人骨缝发寒,可看折竹却无一点不适。她早便听闻江湖上有许多奇人异事,练得一些奇诡功夫,什么极寒极热,在那些人身上出现都很正常,或许折竹也与那种功夫有关。   赵周行想着,决定还是问出来为好,稍斟酌了下,道:“折竹身上怎么这样冷?”   折竹未答。   赵周行再接再励,直接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折竹莫非是传说中的高手,因为练了很厉害的武功,才会变得这样?”   折竹这回终于看了她一眼,一成不变面无表情的脸也变得古怪起来。赵周行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正要解释,就听折竹道:“此是天生。”   这个答案简洁明了,却叫赵周行心中好奇更胜,不由想起曾经背着太傅偷偷看的什么传奇话本。这人生下来体质特别的,若在武侠演义里,肯定都是父母的原因,要么父母中毒了啊,要么父母练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功夫过给了肚子里的胎儿;若在神话传说里,那解释可就多了,常见的是什么转世下凡,日后肯定能成大事,还有成仙的,成神的;若在灵异志怪中,此乃不祥之兆,应该斩了……   赵周行把这些说给折竹听,说着说着,忆起偷看闲书被发现时,免不了要罚去抄书写字背古书。现在没人会处罚她了,因为只有她一个人了。   折竹听她话音渐低,忽回手抓了她手上毛巾,一语不发自起身从木桶中跨出来,踩着外头一方矮凳下来,草草擦了全身。   她正要出去,赵周行回过神来,收拾了情绪,仿若并不在意地问道:“折竹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折竹顿住,站在原地沉默着,似是在思考什么。过了半晌,道:“母亲很漂亮,父亲很厉害。”   这回答令赵周行哭笑不得,“大街上漂亮的人很多,厉害的人也很多,可是不是谁都是折竹的父母啊。”   折竹再次回答,只是换了两个字而已:“母亲最漂亮,父亲最厉害。”   说完也没再看赵周行一眼,便出去了。   赵周行一人在原地呆了半晌,似有所悟。她叫来流珠去吩咐人进来将水换过,自洗了一回,换了换洗衣服,去床上躺下时,发现折竹竟还是一丝未挂的,人是已经睡了的,只外头留了半张床,看得出来是留给她的位置。   .   这一夜自不必提,到第二天时赵周行早早起了,却发现折竹起的比她更早,且已经装束整齐。衣裳看来倒还是昨日的衣裳,只墨色一袭,衣袂袖口处略点缀了些刺绣,似没什么出奇之处。那件连帽披风却不知被她收到哪里,并未穿在身上。   赵周行由那披风想到昨日风雪,开窗了去看,却发现不过一夜,雪都已化,窗前还滴着沿着屋檐瓦楞流下来的雪水。外头又是大好天气,真正像峦城的样子。   要水来洗漱过,便是早饭。赵周行自己琢磨了一会儿,看折竹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现在下去,虽则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有没有意义,又或者有什么意义,她还是决定在房间里用早饭。   赵周行既已决定,流珠就出去喊了小二过来,要往两个房里都送上早饭,那小二谄笑着应了,等流珠走了甩了甩毛巾,就要下楼去知会厨子一声。   小二正往楼梯转角的地方走,经过一扇房门时那门忽然自里头打开,一个穿着有几分华贵的男子迷迷糊糊地一边整着身上衣服一边往外走,可巧就撞上这小二了,带点油痞气的招呼了一声,“哟,小二哥,这么急着是干嘛去。”   小二一张死鱼样的脸上立刻挂上了笑,小心答道:“有客官要在房里用饭,这不下去准备取了早饭送上来。这位客官要是没什么事,小的就先下去了。”   “唉,别,这么着急干嘛。”男子不知道动了什么心思,拦住小二,下巴一点,问道,“你这是给哪个客人送饭啊?”   小二答:“天辛和天癸。”   男子又问:“可是昨儿个晚上来的那个?”   小二心里转了转,赔笑道:“昨儿傍晚时可来了好几位客人,不知道您问的是哪个?”   男子作势要往小二头上敲去,手伸在半空方想起手里没拿东西,怔了怔就势收了回来,语气却不大满意,“还能有谁,昨儿来的有个蒙着面纱的,是她吗?”   “是是,就是那位。”小二点头哈腰的,说完顿了顿,小声问道,“客官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男子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伸手摸出一锭银子兼一包什么东西搁在小二手上,赞许道:“你还挺机灵的,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小的明白。”小二掂了掂银子,又放嘴里咬了咬,立刻喜笑颜开地将东西都小心收在怀里,“小的这就去办,公子放心,包您满意。”   男子站走廊里看小二拐下了楼梯这才笑眯眯地转身回了房间,那里头还坐着个男子,一脸的温儒俊雅,见他回来挑了挑眉,道:“慕兄这是又去祸害人了?”   慕玉在他对面坐了,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下只当解渴,“哪里,我也只是按你说的试上那么一试。”   方朔道:“愚弟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慕兄怎可当真。”   慕玉翻了个白眼,“那药不还是你给的,现在装起正经人了。再说你也不知道那药好不好使,权当做个试验。这有效果嘛,自然是……嘿嘿,没效果咱也没什么损失。”   方朔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且说这小二下了楼,又给一桌客人上了饭菜,这才有空端着一托盘打厨房里头出来。   在厨房里他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往饭菜里头掺东西的,这万一被人看见了,他还要多拿点封口费。若是再倒霉点被告发了,掌柜的说不得教训他一顿,搞不好会被辞退。   所以他一直端着那盘饭菜上了楼,左右回顾见一时不会有人经过,这才小心翼翼地掏出怀里的纸包,几下拆了倒在粥食里,拿筷子搅了搅,等看不出来了,便走到天癸号房,敲了敲门:“客官,您要的早饭。”   开门的是流珠,伸手接过早饭看了看,确认没什么问题这才端进去,又关上了门。   小二瞅那门关上,这才暗自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方才他还真怕被人发现什么,不过好在他想得周到,从厨房出来时就多拿了根筷子。那筷子用来搅完粥食肯定是不能送进去叫人知道的,就藏在了袖子里,等会儿收拾了别桌的,一并放回厨房,洗了就万事大吉了。   小二自觉已经做得天衣无缝,便放下一颗心,偷偷掏出银子又看了看,心里那点害怕也就被得到钱财的喜悦给完完全全冲散了。   这两边人各怀心思,天癸房里头流珠将东西端进去后,还是找出银针挨个试了一试,都试过后,那针颜色依旧银亮,这是无毒的意思,于是她们也放下心来开始用饭。   吃到一半时,赵周行发现折竹面前的东西是一点未动,不由好奇:“折竹怎么不吃?”   折竹淡淡看她一眼,“不饿。”   “折竹等下要离开吧?现在不吃,恐怕等不到午时就要饿了,那时你在路上,周边未必会有铺子,可怎么办?”   折竹这回连个眼神都欠奉,只坐着不说话。等赵周行吃完了,起身便要离开。   赵周行叫住她,“请留步。”   折竹于是停下。   赵周行道:“我有一事不解。你既然不饿,为何还要一直等到我吃完?昨晚你也已说过,并不愿与我一同上路,却为何做出一副好像是在等待的姿态?”   沉默。   沉默了片刻后,折竹方开口回答:“折竹虽不愿,但阁下相邀,倘是陪阁下用膳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解释平白让人生出几分闷气来,赵周行也有些着恼,不由质问出口:“你这是施舍吗?”   折竹却道:“此为礼。”   她说完要走,却被赵周行喝住,“等等!昨夜你说要考虑的事,可考虑好了?” 第6章 第六章   昨晚折竹答应会考虑一二,那种话若放在平时不过是客套婉拒的话,只是有人较了真,说话的人难免就要认真解答了。   “本不同道,如何同行。”   这话表面是在说路途是否相同,但是昨晚两人已对了行程,本是同路,如此这话的意义就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了,多少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味。   赵周行不是傻子,折竹说得出,她也听得懂,却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道:“你昨晚还说,要前往南诏。我等要前往西南,到汴州之前,并无其他路可走。怎么现在变成了不同路了?”   又是一阵沉默。   赵周行分明听见她叹了口气,只是声音太浅,很容易逃过耳朵的捕捉,   这一声浅叹后,折竹像是下定什么主意一般,道:“折竹已决意改换方向,望阁下莫要纠缠。”   说罢已是不愿多留片刻,开门时却看见流茉正站在外面,一只手上悬在半空不尴不尬。折竹略一点头,绕过流茉径自离去。   流茉很自然地将手收回去,也不进去,就站在外面问道:“公主可有定下今日的行程?”   赵周行略一思索,道:“本来准备在峦城逗留几天,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今日就出城。”   流茉问:“现在离开还是再等等?”   赵周行怎可能再等,越等折竹走的越远,追起来越难。她自将这点小心思掩下,只针对流茉的问题答道:“即刻启程。”   行程已定,也都不再多言,流珠草草收拾了包裹行李,收拾时,瞥到一旁大约是折竹忘记的披风,正犹豫要不要带走的时候,外头流茉唤了她一声。多带一件衣服也不会累死,流珠索性把那件披风几下叠了一并塞进了包袱里,出来几步小跑追上赵周行。   她们自客栈出去,走着走着那路是全然不对。这一条大路东西向,若要出城往南去,是断然不该沿着这条路走的。流珠不知道自家这主子在想些什么,眼珠转了转,见流茉似是毫无疑义的样子,也就把心里的一点疑问压下,不曾发问。   出来时赵周行看起来匆匆忙忙,等出来后,她反而放慢了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街上来往的行人。   峦城的繁华名副其实,这一条东西向的街道,因为连接两侧城门,该是最宽敞的,方便车马通过。然目力所及,人头攒动,逛街挑担,吆喝叫卖,白首垂髫,潘安罗敷,尽入眼底。   那两侧有卖些瓜果蔬菜的,也有摆弄簪花雕木的,年轻小生挂了满目字画,老手艺人吹了一排糖人。   她们沿着这街一直走出去,到了城门附近,仿佛一瞬间从闹市之中走到荒野之地,商贩俱都不见,城门口只有七八个士兵东倒西歪地站着。因峦城是南北通道,这东西两侧的城门平时极少有人往来,素来是这般冷清。   这人都走到西城门了,流珠也实在憋不住心中好奇,犹疑道:“公主,这是西城门……”   赵周行回头看流珠一眼,竟然笑了笑,“我知道。”   流珠觉得奇怪:“可是我们不是应该走南城门?”   赵周行随口答道:“殊途同归。”   她们说话的这会儿,已经有守卫看到了她们,不过是瞥了一眼就又恢复了之前的懒散样子。等她们出城时,也没有多加盘问,只是草草做了个例行的检查。   “这峦城近来没什么大事。”出了城,赵周行忽然道。   流茉附和了一声,“若是有大事,把守不会这么放松。”   赵周行似是感叹地说了句:“太平。”   流茉道:“峦城处在赵国腹地,边关战乱一概无干,自然太平。只是爹爹曾说,无论看似多么平静的河水,下面都是暗流涌动。”   赵周行忽然就沉默了,待走了一会儿,方道:“令尊的名讳也只在父皇口中听说过,可惜此生无缘拜会。”   流茉换过话题,“殿下无须伤感,赶路要紧。殿下走这条路,是为了追赶昨日那人吧。”   赵周行轻笑,拉过马来滚鞍而上,语气里是说不尽的期待和得意:“朕在她身上下了‘千里’。昨日她拒绝同行,可是这同不同路,就未必是她说了算的了。”   流茉却问:“殿下为何要去追那人?”   赵周行手上握着马缰,似是而非的回答:“大概是她太独特,而朕,太好奇。”   说罢放了缰绳,轻喝一声自往前去了。   三人扬鞭而去,却没想到后面远远还坠着个尾巴。要说这“尾巴”是何人?可不就是唆使店小二下药的那位慕兄,还有他身边跟着的那个方朔。   那慕玉骑马跟着:“你确定你这药好使?她们可走了挺远了。”   方朔道:“这药好不好用倒是其次,慕兄总是要跟着她们的。”   慕玉有些不乐意,“话是这么说没错,可——”   方朔打断他的话:“慕兄莫忘了为何来此。”   “诶,你……”慕玉一句话没说完,就见方朔一骑扬尘而去,他连忙催马跟上,一边追一边喊,“方朔!你等等我!”   而此时在峦城四方客栈里,刚有人问过小二天癸那间房的客人,转而从窗口放了一只白鸽出去。   .   从峦城东出去,约数百里,是个小城,城不大,青石板铺的街道还算平整,只是两侧已有些浅浅的印迹,看那宽度,似乎常有辎重车马从此经过。   这城就叫青石城。   小城不是什么交通要道,往来的人都是当地人,客栈也就只有一间,且地方不大,生意寥寥,放眼环顾,不过一个掌柜,一个小二,一个账房,一个厨子。这四个都是同一个人,这人也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老板娘长得十分风情,一双勾人狐狸眼,眼下一点泪痣,粉面含春,樱口带笑。偶有住店的客人,难免都会对这么一位独居的女人起些别样心思。可说来也怪了,这店开了有十来年,从没听说过这老板娘碰上过什么事的。   这天这家小客栈上难得的生意兴隆了一回,先是傍晚时,来了个个子不高的小姑娘,那脸蛋是真个水灵好看,只是人看起来很难搭话。   老板娘才给小丫头安置了,又来了三个人,个个长得都不赖,听她们说话,似乎是京城来的。这几个姑娘比之之前那个可是和善了不少,找地方栓了马,要了两间房,又要了酒菜之类,就在大堂坐了,看来十分不拘。   老板娘正扒拉着算盘,门口竟然又来了两个人,这回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看起来似笑非笑的,老板娘直觉这个人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和善。另一个是个油头白面的小生,长得是俊俏,就是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总像是在琢磨什么坏事。   那白面小生上来就问住一晚多少钱,老板娘也立刻换上笑脸伸出一根手指。   慕玉拿着扇子敲了敲手掌,迟疑道:“十两?”   老板娘笑,“一百两。”   慕玉夸张地张开嘴,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老板娘的话,“一、百、两?”   说完,慕玉神色一变,“你抢钱啊?”   老板娘笑眯眯的,“小店童叟无欺,一百两一晚。您要是嫌贵呢,大可以不住。只是,这青石镇上只有这么一间客栈,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客官您呢,可要想好咯。”   慕玉挑眉,忽倾身挑起老板娘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番,调笑道:“这房费这么贵,是不是得有点别的什么——嗯?”   老板娘伸手移开那扇子,嗔笑道:“别的什么?”   慕玉摸上老板娘一双白嫩玉手,“自然是——”   “慕兄。”方朔在他身后淡淡唤了声。   慕玉被扰了兴致,不耐烦地回头对方朔道:“什么事啊?”   方朔脸上露出一点无奈,轻轻摇了摇头。   慕玉眼珠一转,那手也收了回来,脸上换上另外一副表情,干笑了几声,“自然是开个玩笑,老板娘不会介意才是。这一晚上一百两我还嫌少呢,哈哈。”   “哦?”老板娘还是那副笑靥如花的样子,可是这回这笑看在慕玉眼里就只有“可怕”两个字了,“那不如二百两,客官看合适不?”   慕玉正要答,旁边方朔淡淡道:“二百两两间。”   老板娘笑叹,“这位客官还真是斤斤计较。不过我这也不是黑店,肯定不会要你们一间房二百两的。——二位,这就随我来吧?”   老板娘带着两人上楼挑了房间,下去时正与方朔擦肩,在慕玉看不到的地方,两人对视了一眼,一个是笑容依旧,一个是神色如常。   且说老板娘这跑上跑下跑了三回,正站楼梯上有模有样捶着一把水蛇软腰,那外头竟然又来了个客人。   这回又是个女子,只是看穿着并不似江湖人,一袭水绿色罗裳长裙,倒像是哪家的闺秀出门,可身边并没有跟着什么丫鬟仆从,只她一个进了店来。   老板娘忙放下捶腰的手,一步三摇走过去,又是个娇媚的笑,“您一位?打尖住店呢?”   女子道:“住店。”   老板娘边说边伸出一根手指:“小店虽小,这住店的钱可有点多。住一晚一百两,童叟无欺。不信呐,您可以问那边的几位客人。”   她说的正是赵周行三人,女子看了看,眼神闪了闪,解开包袱拿了一百两银子交给老板娘。   老板娘收了,领着女子上去看好房间。女子另外要了些饭菜,老板娘应了,走前说了句话:“这么多钱带在身上不怕偷吗?”   女子皱眉,老板娘却已经风一样地飘下了楼。 第7章 第七章   折竹本来是打算一直向南,到南诏去。现下临时变了行程,却没想到赵周行竟然能够追过来。   她们本不该是同路,而且她一路走来,并没有发觉后面有人跟踪。   对于折竹来说,去哪个方向都是可以的,因为她本就是漫无目的的,或者说她的目的还没有定下来,所以只是四处走走,走遍这片神州大地也是无妨的。   然而赵周行的方向却不该是西方。   折竹想不通赵周行到底为何要改变方向,换言之,她不明白为何赵周行会追上她,她们之间本无瓜葛,只是于茫茫众生之中偶然相遇罢了。   折竹不明白,却不会问。这些事情都是赵周行该去考虑的事情才对,而她,只要赵周行所做的事不要妨碍到她,那么,对方就算追随她到天涯海角,也是与她无关的。   她本在拭剑,那也确是一把好剑,值得被悉心呵护。这世上,有什么是不值得被悉心呵护的呢?   剑身雕刻着繁复古朴的花纹,层层叠交,似有龙盘于上。剑刃无锋,到末端时忽然收住,却又堪堪挺于半途,不曾交汇,末端一点锋平,便似被人凭空削去一块一样。剑首云纹,系一珏。   这是一柄文剑,可是被折竹拿在手中的时候,却分明觉得它是杀伐所向,无所披靡的。   当赵周行推门而入看到这一副画面时,这就是她唯一的感觉。   折竹扔在拭剑,动作不变,神色不变,眼神都未曾变过。变得是赵周行,她从门外走进,坐于桌前,心思翻覆,却终究不知如何开口。   或许是这样的折竹令她无法开口,也或许是她来之前就没有准备好。   但是无论什么样的理由,终归无法驱散这一室的寂然。   寂然的好像窗外忽然飘下的细雪,无声无息,融化在湿热的空气之中。   折竹也就在这时收了手中的剑,起身准备关窗,手扶上窗户的时候却顿了一顿,所有的动作就仿佛停在了那一刻。   赵周行走过去,站在折竹身后越过她头顶去看,外头的雪已经飘了有些时候,地上是层层化开的水,水又结了冰,终于在上面铺了层纱薄的雪。而在这层雪上正站着一个少女,看年纪与折竹差不多大,只是披红挂翠,身上穿的好不精彩。   少女本来正看向另外一侧窗,许是察觉到这一侧的目光,便将头偏了过来,一对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樱桃小口咧开一个甜甜的微笑。   这个笑容不是为了赵周行出现的,因为少女眼神的焦点全然不在赵周行这里。她看的是折竹,这个微笑自然也是给折竹的。   赵周行一双犀利凤眸,自然是看出了这点,心里不由得庆幸总算有话题了,于是问道:“她是什么人?”   折竹的神色忽然就变得很奇怪,她神色这般奇怪已非初次,赵周行却仍然不明白其中原因。她回头看了眼赵周行,道:“一位朋友。”   “折竹的朋友,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能否为我引见一下?”   “不需要。”折竹说着合上了窗。   赵周行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这件房的两扇门忽然被齐齐推开,方才那个少女颇有些盛气凌人地在门口环顾了一圈室内,看到折竹立刻扑了上去,“折竹折竹!我想死你啦!”   折竹任由她抱着,表情冷淡。少女伸手捏了捏折竹的脸蛋,正要发表一番言论时,眼角余光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于是主动放开了折竹,转而对赵周行道:“你是谁?”   “我……”赵周行还没答出口,少女已经截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了。我叫一羽,这家客栈的老板娘是我奶……娘,咳,今天有空就来看看,没想到在这里碰到折竹。”   所谓无心栽柳,一羽这一番话并无任何其他攻击意思,却硬是把赵周行噎了个半死。赵周行怔了怔,才有些尴尬的接道:“是吗,一羽姑娘和奶娘的感情还真是好。”   一羽“哈哈哈”笑了三声,脸上笑容突然一抹,不再去理会赵周行,拉着折竹往榻上排排坐了,颇有些关心之意地问:“此次折竹出来,可有找到?”   其中语焉不详,略过许多内容,但是折竹是听得懂的,摇头答:“不曾找到。何况,尚有许多地方未去。”   “日子还长,不急于一时。”说完便换了话题,什么在哪里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人,有趣的事,皆是些闲话。   赵周行初时还觉得尴尬非常,这两人关系非比寻常,看来亲密无间,说话时她深感自己被二人抛弃在外。可待接受了这种局面,静心听时,就觉得一羽所说,无不独到。   便如那偷儿盗财,若是常人来看,肯定都是偷的错,一羽却说那个小偷家贫如洗,上有老母,去找事做呢,人家嫌弃他长得丑且矮,又做不得乞丐,只好去做了偷。又说他偷钱时被发现了,从来只有失主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追赶,要是旁边的人肯帮个忙,什么小偷抓不住?   赵周行越听越觉得神奇,细细思量,便觉得这个叫做一羽的少女似乎很不简单的样子,仿佛这天下间没有她没去过的地方,没有她没见过的事。听她说起大漠黄海,沧浪水渺,如同身临其境,话之所到,目之所及,大千世界,虽未曾见,已然尽入眼底。   赵周行不由听得入神,竟就在窗口呆立了许久,待月至中天时,一羽唤她,她才恍然回神,正欲告别离去,却忽然想到什么,不由迟疑了一下,终是把心中疑问问出:“一羽姑娘从何得知我的名字?”   方才一羽叫她名字,喊的分明就是赵周行。若是折竹告诉她的,那也该是赵灵才对,这一羽恐怕不是普通人。   一羽嘻嘻笑着把赵周行推出了门,两臂一张抓过两扇门板掩了大半,才神秘兮兮地道:“这天下间无奇不有,我知道你名字有什么好奇怪的。你那晋天观里头,有个叫做闻人玄的,知道的恐怕比我多吧。”   赵周行笑道:“如此说来,一羽姑娘定然是传说中的高人了。”   一羽却伸手在两人头顶比了比,“我可不是什么高人,你比我高多了。”   这是刻意避开不言,赵周行也还识趣,心下纵有诸般猜测也都不再多言,道了别回了自家房间。   一羽看她人已经全然不见,这才关好门,又在里头锁了,回头一看折竹,一张粉嫩的唇色被血染得鲜艳,滴到衣襟前,那黑色的布料在灯光下竟都透出些隐约的殷红来。   一羽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白小瓶,倒了两粒晶莹剔透的珠子出来,给折竹喂了。而后掐了个诀,手上浮现一道金红光芒,又化作数个符文,随着她的手势没入折竹体内,帮助折竹稳住情势。   做完这些,一羽语带责难地问道:“她身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折竹不语,过了半晌,道:“他来了。”   一羽夸张地张开嘴,“敖朔方?他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等等,之前我感觉到的那个该不会就是他吧?”   折竹点了点头。   一羽满脸的不可置信,“他这是违反了规则!他想害死你吗?就算最后他胜出,我看他怎么回去交待。”   “他若想要我死,就该亲自上门了。”折竹语气淡淡,似乎并不将此放在心上,“我累了。”   一羽叹了口气,转身去开门:“我去打水。”   “不必。”折竹拦住她,而后像是解释一样,道,“今晚不必。”   说完,用个小法术除去了身上的血迹。   一羽从门口折回来,在桌旁坐了,“那好,你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万一那家伙趁你晚上睡觉来害你怎么办。”   折竹无奈:“不会。”   一羽不信:“他都有胆子在一个凡人身上做手脚,还有什么不敢的?”   折竹解释:“按例,加害凡人思过三百年。杀害同族是死罪。他不敢。”   一羽还想反驳,结果想了半天,发现折竹这句话确实没什么错的,只好把话咽回去。可她心思从来活泛,转的灵快,转念又想起赵周行,“他为什么要把那东西下在赵帝身上,难不成这一路赵帝一直都是跟着你的?”   折竹点头。   一羽“哼”了声,“赵帝不会知道你身份,那她跟着你做什么?就算她想要你辅佐,可是你不选她不是一样没用。”   “我也想过,但未想通。随她便是,总归与我无干。”   “与你无关?敖折竹,你就只会说这一句话吗?她哪里与你无关,她体内的东西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但是只要靠近你,你就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你这个样子,怎么去找?哈哈,只怕敖朔方现在笑的正开心呢!”   “凤一羽。”   折竹只叫了一羽的名字,语气也还是依旧,一羽却知道方才的话惹到她了,气焰瞬间消弭,气呼呼地嘟起嘴,坐在凳子上扯了会儿桌布,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嚯然起身,就要出门。   折竹忙喝住她,“坐下。”   一羽动作一顿,“我不坐。”   折竹有些无奈,“那就站着。”   一羽“哼”了声,“不站!”   “你要如何?”   “哼!当然是去收拾收拾那家伙。”   “不准。”   一羽用力一跺脚,“这不准那不准,你怎么这么啰嗦。”   折竹想了想,“你不妨帮我一个忙,回去将我父王的赤碧玉牌借来。”   一羽夸张地瞪起眼睛,“折竹,那是你爹,我怎么借。”   “那就坐下。”   “诶,你——”一羽“你”了一半不知道说什么好,终于泄气,咬牙道,“好好好,我去给你借。反正是去你家,借不来我还能偷。”   说完也不管折竹对那个“偷”会有什么反应,自化作一道流光从窗口撞了出去。 第8章 第八章   次日,赵周行一早起了,到楼下去问过老板娘,发现折竹还没走,立刻安下心来,要了早饭来吃。   她旁边那桌便是慕玉两人,这客栈地方不大,统共四张桌子,都挨得极近,彼此说话都听得清楚。   先说话的是方朔,“慕兄可知,今天是个好日子。”   慕玉疑惑:“什么吉日,能叫你记着?”   “不是吉日。”方朔道,“听闻此地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祭祀大禹,以求保佑。”   慕玉“嘁”了声,“求什么大禹,这地儿雨水还不够吗?”   方朔话里透出来几分笑意,“那大禹以治水为名,祭祀他乃是为了来年大水不至于冲垮堤坝。若是求雨,恐怕要去龙王庙。”   慕玉抽了口气,“嘶”了声道:“你今天废话这么多,该不会就是想要我去看看那什么祭祀吧?”   方朔难得放声一笑,“慕兄明见。”   “成,你等我先把肚子填上。”   后面两人果然就不再说话,过了会儿,那慕玉大约也是把肚子填上了,起身叫上方朔便直接往祭祀上去了。   这两人刚走,赵周行这桌就小声讨论开了。流珠对那个什么祭祀显然是十分好奇的,见着今儿赵周行心情好,胆子自然就大了起来,有什么想法一并说了出来,“听他们说的那个什么祭祀好像挺有意思的啊,公主,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赵周行并不表态。   流珠又把目光投向流茉。   流茉也不帮忙。   等流珠都有些泄气了,赵周行才大发慈悲地叫来老板娘,“听说今天在这里有个祭祀,具体内容,老板娘可否告知一二?我先在这里谢过了。”   老板娘掩唇一笑,就在赵周行对面的位子坐了,“说什么谢啊,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看呐,这来来往往的,到这地儿上,听说有这么个事,难免都有些好奇。想知道吶,就问,都是不碍事的。   “这地方呐,因为挨着条河,每年夏天到了,逢着好时候,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逢着不好的时候,就是洪水冲了整个城都有的。我以前就见过一次,洪水冲过来的时候,别说什么银子了,孩子都不一定带的走。跑得快的,在山头上躲个十天半个月的,苦是苦,命到底还在。跑得慢的,水来了直接就卷走了,真是救都不敢救。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唉……”   老板娘说到动情之处,还抹了两下眼角兴许并不存在的泪水,叹了口气,正色道:   “不说了,都是伤心事。为了不发洪水,这里每年都要祭拜两次水神,夏天的时候,是祈求不要发水,到这时候,是感谢今年没有发水。这祭拜的地点也好找,打我这小店出去,左手边一直走,看到一个米面铺子右转,再走走就到了。   “几位姑娘要去的话,可以再等等,现在还没开始呢,去了也看不到什么的。”   老板娘这一串啰嗦总算结束,流珠找到插嘴的机会,道:“那里人肯定很多,早点去,不是能占个靠前的位置?”   “这靠前靠后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老板娘说完也不看流珠反应,顺手将桌子上的碗碟收拾了下去。   “怎么会一样……”流珠嘀咕了一句,“公主,我们这就去吧。”   “也好,早去早回。”赵周行说完起身,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折竹,后者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看样子并没有听到她们方才的话。   赵周行这会儿已经答应流珠要去看那什么祭祀,却又担心折竹继续赶路。那千里虽名千里,效果其实只有几百里,若真相隔千里之遥,想追可就难了。   她只好取了个折中的法子,前去邀请折竹同往祭祀,若折竹答应,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只不过赵周行觉得这可能性很小,就在昨天早上,对方不是已经说过道不同不相谋了?   果然不出所料,折竹拒绝的十分干脆。   赵周行还想再努力一下,老板娘忽然在一旁朗声道:“这位小客官,好容易来了一趟青石城,这祭祀不去看看日后可难免要后悔的呐。就是不愿意去,就在城里走走也好。这儿虽比不上什么大城,但也有些有意思的地儿。小客官若是想知道,老板娘我是不介意告知一二的。”   折竹已从一羽那里知道了老板娘的身份,听她话里似乎有话,便没有立刻拒绝,“请讲。”   老板娘笑的眼神媚人,“这可就多了,小客官不防先坐下,听我慢慢说给你听。——这位客官也该赶快去了,再过一会儿怕要开始了吧。”   赵周行知她赶人了,她不知这位看起来有几分神秘的老板娘想要私下同折竹说些什么,却也不好在人家下了逐客令的时候再多停留。   她叫上流珠流茉,按老板娘所说,到了祭祀地点,果然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她们现在来的也还算早,在她们之后还陆续有许多人到来,有的大人带着孩子,大人见了许多次也就没什么新鲜感,在后面站了,让孩子骑在脖子上,好越过前面那些高大的身躯,看到祭祀的内容。   那片被围起来的场地中央已经搭建起一个简单的台子,周围摆放着一些祭祀用的东西。   赵周行等了一会儿,台子上这时走上来一个穿着五色衣裳,带着面具的女人,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孩子,穿着无异,还都是稚儿年纪,分不出来男女。若是按照习惯,应是一男一女。   这人一上台子,周围立刻安静下来,有不懂事的孩子嚷嚷的,大人就会低声斥上一句,不准说话了。   祭祀算是正式开始了。   彩衣女子缓缓地摆了一个姿势,接着又是下一个姿势,她的动作始终都很缓慢,但却是在渐渐加快的。等到了后面,动作忽然就快的几乎要让人眼花缭乱了。这一段快速的舞蹈之后,又渐渐恢复了原来缓慢的速度,直到最后结束时,还是最初摆的那个姿势。   赵周行素来对这些歌舞一类不感兴趣,幼时也常在宴席见看到,记得住的却很少。这舞蹈于她不过闹个新奇,周围的人欢呼雀跃的样子倒是令她有几分感染,心情跟着都提了上来。   舞蹈结束,女人接过下面一人递上来的一篮鲜花,带着后面两个小孩子,绕着圆形的台子边走边抛着花瓣。   站在台前的立刻伸手去接,还有的这时候还在拼命地向前挤,想要沾一沾福祉。   祭祀的流程并不复杂,等抛完了花,从下面随机点了一个人上来赐福,就算全部结束。据说那个人是被神选中的,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会万事顺心如意。   主要节目结束,剩下这一天都是要玩乐的。赵周行来时就看到街上有许多孩子在跑动,还有一些出售面具香包之类的摊子,只是那时没人,也不怕人偷,就那么放在街上。   来时接续而至,去时人流涌动,推搡挤挨在所难免。   赵周行就在这汹涌人流中被人踩了一脚,那小孩子也没注意,踩完她又不知道踩了多少人,在人群的缝隙之中向前跑去。   她无奈莞尔,俯身掸去鞋面的灰尘。直起身时却发现流珠和流茉都已经被这人流冲走,四下环顾了一圈,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身后有一个着水绿衣裙的女子。   “公主,公主!”   这是流珠的声音,赵周行循着声音望过去,才发现流珠据她已有数米远了,中间还隔了很多人,一时半会是无法会合了,只有等到人群全部散去。   不过人没丢就好,赵周行放下心来,打算先随着人流出去时,一只手轻轻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赵周行回头去看,突然发觉眼前一黑,只恍惚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公主”,再不知道什么了。   流珠眼睁睁看着赵周行被身后那名绿衣女子扛在肩上,几息间便消失在了人群众。   她打算去追,只觉得身边阻碍重重,越追越远,正举足无措,忽见一道素白身影紧跟着那绿衣女子所去的方向去了,可不就是方才没来得及去找的流茉?   想来流茉是看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流茉武功师承青玄老人,追起来应是小事一桩了。流珠也不再担忧,运起轻功也追着流茉的方向跟了过去。   流茉紧追着绿衣女子,对方向东她便向东,对方向西她便向西,真正一步不落,步步紧追,可追到城郊附近时却忽然发现绿衣女子带着赵周行一并消失了。   这里应该是城南,因为是城郊,所以人家不多,举目望去,最显眼的无非一座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破庙。   四下也无藏身之所,流茉猜绿衣是躲进了破庙。这破庙不大,但是人在里面想要伏击也无不可,想到此层,流茉谨慎许多,左手按剑,小心而入。   庙中蛛网横结,荒废许久。流茉站在门口借着从破碎的庙顶投下来的日光从中看去,只见一尊不知什么塑像立在中央,那塑像上已落满灰尘,正如地面的灰尘一般,——没有脚印。   没有脚印说明这里并没有人进来。   不过,想到方才那女子的轻功,流茉还是多存了一份小心。她耳朵灵敏,转头打量别处时听到烛台摇动的声音,忙去看时,却不过是个挂在烛台上的老鼠,晃了几下,连着烛台一并滚到了桌子下,老鼠“吱吱”叫了声,一溜烟钻到了神像后面。   流茉才松了口气,眼神一晃,憋到神像附近的一个影子,她心中一跳,手中剑不由拔出一些,斥道:“什么人?!”   神像后的人听到这声问话,不紧不慢地走出来,黑衣抱剑,可不正是折竹。 第9章 第九章   “怎么是你?”流茉有些愕然,她还以为是那绿衣女子。   折竹不答,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那眼神分明在说:为什么不能是我。   流茉被她看得有些尴尬,解释道:“我家主子被人带走了,我一路追至此地。刚刚看到那里的影子,还以为是那人在此藏身,没想到会是你。”   折竹点头表示知道,绕过流茉要从这庙里出去,流茉却忽然迟疑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流茉并非怀疑是折竹掳走赵周行,单看身形,那名绿衣女子分明已经是成}人,而折竹最多算是少女。不怀疑这件事,却不代表不怀疑另外一件事,流茉怀疑折竹或许与那名绿衣女子是同伙,不然的话,怎会如此巧合?   她这怀疑简单而不无道理,现下也已问出。折竹不过稍稍一想,就猜到其中缘由,却只是表面答了流茉的问话:“客栈的老板娘说过这里。”   流茉想起早上那位美艳的老板娘说的话,估量着折竹这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老板娘、折竹和绿衣女子三个人总不可能是完全串通一气的,也许绿衣已经跑到了别的地方去,她不该在此处浪费时间了。   思及此,流茉对折竹抱了个拳,“既然如此,我还需前去追赶,再会。”   折竹忽道:“那人可是穿一身绿衣?”   流茉本欲走,听到这话眼前一亮,立刻停了脚步,“你知道?”   折竹道:“她往南去了。只是城外并无人家,且有一处密林。阁下又在此耽搁多时,恐怕追不上了。”   流茉犹豫片刻,“流茉斗胆,请问阁下可愿同往?阁下既然知道城外有片密林,想来对那里也十分熟悉,若愿相帮,流茉感激不尽。”   请求恳切,折竹却并不言语。   流茉等了许久,没有等来回答。她知道自己已经错失良机,幸而眼下还有一根救命稻草,只是不知对方到底作何想。索性破釜沉舟,拼上一拼了。   “我看阁下不似常人,这里有件事便也说了罢,倘若听完后阁下还是不愿相帮,我也不会多做请求。我那主子,是当今赵国天子。此番出行是为微服,考察各地民情。国不可无君,京城之中虽有玄大人代劳,但赵氏无后,如果殿下折于此地,必然群王揭竿,后果不堪设想。”   折竹叹气,“阁下如何知折竹会前去相救?”   流茉心里一喜,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师父曾教诲,看人用心。我知阁下不是多管是非之人,但也应不是见死不救之人。”   “如此,阁下尽管放心。赵国气数未尽,赵帝不会死。”   流茉讶然:“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人家不想救。流茉别和这种人废话了,再不追真的就追不上了。”流珠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气还没喘匀,立刻劈头盖脸把折竹给讥讽了一顿。   听到这话,折竹也没有反驳,自转了身往城中走去。   流茉想叫住折竹的话一时被噎在喉中,在原地呆愣了半晌才叹了口气,“刚刚我问过了,那人往城外去了。我去追,你先回客栈。要是晚上我还没回来,你立刻写信告知玄大人此事。”   “你一个人……”   “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好,我先回去,你一定要把公主带回来。”   两人很快定下各自任务,流珠回去客栈,流茉继续向城外追去。   一出城,追了没多久,果然看到一片密林,一眼望去,草木层层,也不知里面是个什么境况。   之前断了行踪,只能根据大致方向来追,流茉心里清楚,现在已绝无追上的可能,只是知天命尽人事,这林子还是搜一搜的好,万一找到了也是万幸。   林子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常有些小飞虫叮在身上,倒无大碍。   流茉在林子里搜了一圈,没有看到一丝人烟。再看天光,太阳已经落山,她与流珠有约在先,此刻就算毫无所获,也只能先回到客栈中再做商议了。   回去就看见流珠在大堂坐着,见到她时脸上表情变了三变,先是惊喜又是失望,到最后还算有些喜意,道:“你回来了。公主没找到吗?”   明知道没可能的事还要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流茉最后也只能用摇头作答,“或许他们并未出城,明日我再去找找。如果找不到,就只好想些别的法子了。”   流珠道:“就靠我们两个人怎么找得到,这城不大但是也不算小。这青石镇是归哪个县的,要不然……”   “不行。”流茉断然否决,“此行特殊,不到紧要关头,不可惊扰州府衙门。”   流珠有些烦躁,“这不行那不行,当初就不该出来。”   流茉安抚道:“玄大人既然安排殿下出来,也许早就料到了,殿下她应该不会有事的。”   “什么叫不会有事?现在已经出事了!”流珠加重了“出事”两个字,“国师再厉害,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要是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公主出来找,直接把那个人是谁告诉公主不就好了。”   这时候已经天黑,大堂无人,老板娘估计也已经回去自己房间了,她们两人说的话倒不担心被人听到。   正说着,窗外忽见一道流光划过。流珠揉了揉眼睛,不太确定地问流茉:“刚刚窗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流茉正好背对着窗口,听这话有些无奈,“没看到。”   流珠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往外看了看,果然什么都没有,“难道是我眼花了?”   “也许是太累。我们上去吧。”   两人上了楼,在走廊里看到一个女孩,穿着华丽,看到她们两个也不怕,嘻嘻一笑,转身进了旁边一个房间。   这客栈不大,走了几步就到了各自房间门口,流茉准备进去时听到流珠说:   “这女孩好奇怪。”   “只是不怕生。”   “我没记错的话,那房间是那个叫做折竹的。”   听到这话,流茉不由回头望了眼方才女孩进去的房间,没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明天还要去找人,其他的事暂时不要想了,先睡吧。”   .   一羽进了折竹房间,找了几圈,结果发现折竹根本就不在这里。她已经将那什么牌子从折竹爹手里要了过来,说也简单,虽然是她去借,到底爱女心切,那老龙只叮嘱了几句,就把东西拿了出来。   那玩意也不知道是什么天材地宝,拿在手里就感觉灵气流动,浓郁非常。只是其中掺着煞气,不知为何。   一羽掏出赤碧玉牌,把玩了一会儿,没意思。在房里找了找,从床上的帐子上扯了块纱下来,一手拿着,变出把火烧了。   她看了看那火,转而灭了火,把牌子重新收回怀里,又从窗口跳了出去。   青石城是个小城镇,没有宵禁这么严格的东西。但是当地人却都很安分,到夜深时,街上除了乞丐酒鬼也就没什么人了。   还有更夫。就是那个一边打着梆子,一边扯着嗓子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隔一个时辰那敲梆子的声就多一响,敲完五更,白天睡觉。   现在街上就有这么一个,不过现在才二更天,所以他敲了两响。   一羽对这座城镇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因为凤穿庭——客栈老板娘在此的缘故,她常常来此,无聊的时候东走西逛,要说不了解简直对不起这座城。   借着夜色的掩护,一羽驾起一朵小云一路向东而去。方才火焰已经指示了折竹的方向,只是不知道那家伙这么晚了跑到城东去做什么。   城东是个花柳巷,还有些赌场黑市都开在此处,寻常人家是不会没事往这地方钻的。折竹来这里,且不说她到底需不需要嫖,问题是她能嫖吗?   一羽越想越觉得好玩,不由自己笑出声来。她已经到了地方,一时没注意,笑声就被人听见了。底下一个喝得醉醺醺地酒鬼“啪”地往前扔了个酒坛子,嘴里含含糊糊喊着:“谁在笑啊……?”   一羽连忙捂住嘴,驾云走远了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落地,用个幻术把自己变成一男人,左右看看,还缺点什么,又在手里头变了把折扇,边摇边往里走去。   这地方一片繁华,干嘛的都有,就是没有干好事的。一羽大致算出折竹的方位,直接朝着最大的那家青楼走去。   到门口,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迎上来,一口一个“公子”叫的腻歪,一羽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径自往里面走去。就听见后面几个姑娘一边“嘻嘻哈哈”地笑,一边说什么“我看人家长得那么好,怎么会看上你”,“人家好歹看了我一眼,你那么卖力人家不是连个眼神都懒得丢”,“嘻嘻……长得丑还发|骚”,“哟,都进了这地方了,不发|骚还想立个牌坊啊?”……   一羽也不是没来过,以前觉得那些男人都喜欢往这地跑就觉得好奇,偷偷来逛了逛,觉得这地方的人都很好玩。她也是熟门熟路了,一直进去,老鸨开始推销姑娘了。   到妓院要点姑娘,一羽不是来嫖的,但是这个程序要走,不然人家要赶人。而且她需要一个单独的房间,这样才能去找人,大堂里人多眼杂不方便。   老鸨叫来的姑娘都挺好看,可是一羽觉得好像还没自己好看。她犹豫了一下,老鸨看出来她不满意,又换了几个姑娘。   一羽还是不满意,“我听说你这儿有个头牌,叫做兰姿的?”   老鸨一扬手绢,“这可就对不住您啦,兰姿现在在陪别的客人。”   一羽拿扇子往自己脑袋上敲了敲,又想起来一个,“竹……竹婉姑娘,她呢?”   老鸨又扬了扬手帕,“竹婉今天不舒服,怕是不能见客。”   这口气是有戏了,一羽道:“就聊聊天也行。”   “哟,公子还是个雅人儿,小的去帮您问问。”   过了会儿老鸨下来,一张涂着脂粉的老脸笑成一朵菊花,“竹婉说让公子上去呢~”   说完又道:“这钱——”   一羽随手往老鸨手上拍了张银票,跟着领路的龟公上去了。 第10章 第十章   离得越近,折竹的气息就越明显。一羽已经可以确定,折竹就在这家青楼的后院。   要说这后院吧,一羽来过的几次也没去过,没听说过有PIAO|客PIAO到妓院后门去的。这回折竹来了,就当尝个新鲜。   一羽坐在竹婉房间里,那个竹婉躲在一个纱帐子后面,声音柔柔的,“公子想要聊些什么?”   一羽这人有点不好,看什么先看脸,这会儿竹婉在纱帐后面她就有些不乐意了,“竹婉姑娘能否露面?”   那边没答话,就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帐子里人影晃动,没一会儿,一只手撩开帐子,手的主人跟着走了出来,“今日竹婉身体不大利索,恐怕不能服侍公子。”   一羽让竹婉坐下,她让人出来看个脸又不是要做羞羞的事,这人还会错意了。不过这个竹婉长得还不错,比楼下那些好看,不知道和那什么兰姿比怎么样。   竹婉谢过坐下,伸手拿过桌上的小酒壶,给一羽斟了杯,要给自己倒时,被一羽半路拦住。   竹婉疑惑,一羽按下她拿壶耳的手,“我来罢。”   竹婉又道谢。   两杯酒斟完,两人一边谈星星谈月亮一边喝。一羽算着时间,心说这人该睡了吧,果然,竹婉推说自己有些困倦,想要休息。   一羽还没说话,对方就趴倒在桌上,睡过去了。   一羽在屋子里找了找,找到一件外衣,往竹婉身上一披,自己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后院不同于前面的热闹,冷清的有些可怕。一羽下去后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这才沿着脚下的路往前走去。   这后头也不知道种了些什么花,有时候走到一处,能闻到浓郁的花香,偶尔又很清淡。   一羽一直走到一个小楼附近,小楼上看起来黑黢黢的,零星有几点灯光,里面大约还是有人住的。她正打算进去,楼前忽然走出来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手里举着火把,竟是在巡逻。   巡逻也不怕,一羽掐了个诀,要进去,却不想撞在楼外结界上,撞得她鼻子生疼。一羽轻轻抽了口气,一手揉着鼻子,抬头看着这楼。望了许久,在楼顶看到一纸黄符,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写的,着实厉害。   一羽琢磨找个什么东西,上去好把符撕了。她还没想好,楼里忽然出来好多人,听他们对话,应该是她刚刚那一撞被发现了,这会儿出来要抓她了。   没办法,撕符一事暂且搁后,她得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   却说流茉遍寻绿衣不到,无奈之下只好先行回去。那绿衣女子其实并没有在城外,城外有一处密道,她出去后,沿着密道又回到了城东,到了目的地,把赵周行往一个屋子里一扔,门窗反锁了,就不管了。   赵周行醒来时已是夜间,屋里没有点灯,她睁开眼时眼前黑乎乎一片,兼之手脚都被绳索绑住,毫无行动能力,令她一瞬间就有些慌乱。   她竭力镇定下来,逼迫自己不去想一些太过可怕的事情。待情绪平静时,再看周围,竟看到了一丝亮光。   那光也许是从什么缝隙中透过来的,非常细微,几乎要被这一室的黑暗吞没,却终被赵周行捕捉到,成为一丝安慰。   赵周行盯着那道光看了会儿,直到眼睛都觉得酸痛了,这才闭上眼睛。闭上后,就没有再睁开。   在这样的黑暗里,睁眼并没有意义,而闭眼却可以省很多力气了。   她回想起之前的事情,当时有人拍了一下她,之后自己应该就不省人事了,也没看到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当时流珠也看到她了,应该是知道的。这样的话,她暂时还不用太过担心,流珠流茉她们会来找她才对。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赵周行重新睁开眼睛去搜索那道光,光线的位置似乎有些改变。会变的只有日光或者月光,只是判断不了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   判断不了,赵周行也不想去猜。这满室的黑暗寂静只叫她想起七岁的时候,因为太过顽皮掉进了后花园的一口枯井,枯井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脚底踩着的淤泥软绵绵的,又硬邦邦的。   她求救,结果因为她是偷偷从书房跑出来的,没人知道她在这里。她哭泣,最后哭累了也没人来,她就坐在地上睡着了。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一直在叫她,就醒了过来。她听出来那是父皇的声音,还有母妃的哭声,好像还有人在安慰,是那个可怕的国师大人。   她想说话,告诉他们自己在这里,但是嗓子已经哑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没办法,她也不想死,她想起之前踩到的什么东西,就用手在淤泥里找,最终找到一根长长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后来她知道那是人的骨头。   她用力敲着井壁,父皇身边那个武功特别厉害的侍卫听到了,那个侍卫下来把她抱了上去。   母妃把她抱过去,脸上的胭脂都糊了,又哭又笑的,突然就给了她一巴掌。   那之后她病了一个月,经常来母妃宫里看她的还是那个可怕的国师大人,还总是念叨些奇奇怪怪的话,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等她病好了之后,有一天,母妃突然对她说,父皇要立她为太子。   “太子,什么是太子?比公主厉害吗?”   “比公主厉害。灵儿要不要当?”   “要。”   “好,灵儿是太子。”   她记得那句话,母妃那天抱着她念了好多遍。   三天后,她被立为太子,改名周行。   三天后,母妃自缢而死,葬于赵陵。   父皇说,以后这赵国的天下就是你的了。   而她的天下,是用母妃的命换来的。   小时候她不懂为什么母妃要自缢,长大后她懂了,却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唯有不负所望。   .   晚些时候,门突然被从外面打开,有人拿着盏灯进来。看赵周行醒了,也不说话,给她解开了手上和脚上的绳索,又出去重新反锁好门。   赵周行觉得奇怪,这人特意来一次难道就是为了给她松绑。   不过很快赵周行就知道她想错了,门锁再一次被打开,还是上次那个人,这回拎了个食盒放在了屋子里一张桌子上,那人还把一盏油灯放下,做好这些,那人还是不说话,出去反锁好门离开。   看来还没打算饿死她,那些人抓她想来别有目的。赵周行活动了一下手腕,打开食盒看了看,饭菜卖相还可以,尝了尝,也能下嘴。   赵周行吃饱了,拿起油灯四处看了看,这屋子地方不大,有一扇窗户,已经全被木板钉死,之前看到的那点光应该是从某个漏网之处钻进来的。   除了那张圆桌,还有个窄小的床,刚好躺下一人,而且只铺了一层褥子,想必睡起来绝不会舒服。   开门的声音响起,那人又进来,收拾了食盒,看了赵周行一眼,警告了一句又出去了。   赵周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因为七岁时大病,她再无法习武,也就是坊间所谓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   这处处钉死,给她双翅膀也未见得飞的出去。   她一人也是无聊,把油灯放回桌上,对着灯出了会儿神,觉得有些困了,便去床上躺了。那床果如所料,赵周行翻来覆去换了几个姿势,都觉得身下硌得难受。   她辗转许久,才觉得困意上袭,不觉睡了过去。   梦中朦胧是些幼时场景,很小的时候,有人往宫里送了尾鱼,说是珍奇的品种,特意送给皇帝。   她喜欢那条鱼,父皇就给了她。有一天国师来了,见到那条鱼,又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第二天,鱼就不见了。   她一直以为是国师把鱼给偷走了,可是找遍晋天观,也见不到鱼的影子。国师还说,是她养的猫把鱼吃了。   她信了,那猫有一天就死了。   她去问父皇,父皇说不知道,也许是猫儿不想待在宫里了吧。   她去问国师,国师说说不定猫儿吃了鱼,坏了肚子,就死了。   “坏肚子就会死吗?我不信,我就吃坏过肚子。”   闻人合笑眯眯地,“殿下又不是猫儿,怎么能相提并论。”   后来有一天她在后花园的一个角落,见到了正在吃鱼的猫儿,她担心猫儿死了,就不要猫儿吃鱼,可是这只猫儿也死了。   她对着一只死猫哭,被吃掉半截的鱼却忽然活了,张开长满利齿的口,要吞了她。   她猛然尖叫,惊觉是梦。   赵周行从床上坐起,闭眼深呼吸了几下,桌上的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灭了,屋里又恢复了黑暗。   她想起刚刚做的梦,她小时候从没养过鱼,猫也没死,只是有一天走丢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梦完全不知从何而起,有何缘由。只叹此刻不在宫中,不能找闻人合商讨一二。   赵周行用力揉了揉额头,不愿再去想这些,却忽然看到屋中仿佛有一个人影。她心里一跳,这本该无人的房间突然多了个人,任谁都要吓一跳了。她担心是自己眼花,用力睁了眼睛去看,那桌前果然坐着一个人。   而照出她身形的,是被放在桌子上的那把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起我高中的时候,同桌说,你能把好好一鬼故事硬给讲成笑话- - 第11章 第十一章   那人身形极为眼熟,赵周行不太确定地唤了声:“折竹?”   那人淡淡“嗯”了声。   赵周行既惊且喜,“你来救我的?”   折竹道:“是。有人相求。”   赵周行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是怎么进来的?”   折竹不语。   赵周行继续问道:“这里的把守想必严格,窗子是钉死的,门也是锁着的,你怎么可能进来?”   折竹这回说话了,却不是回答赵周行,她只说了一个字,或者说发了一个声音,她说:“嘘——”   这是在警告赵周行不要说话,后者惊疑不定地沉默下来,过了不久,听见门外似乎有人经过,脚步声渐近,还能听到一男一女交谈之声。   男:“这次的人怎么样?”   女:“姿色自然是上佳,今天还发现了一个极品。”   男:“严加看管,再过几日大人要亲自来挑选。”   女:“这是自然,还请放心。”   男:“看管倒是其次,这小楼的把守很严。只是你要用些心,三日内务必要她们不要反抗。”   女:“是。若是些意志弱的,叫她们言听计从也无不可。”   男:“那倒不必……”   后面的话便听不清了,等他们走过去了,赵周行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那男子的声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言罢接道:“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折竹没有正面回答:“此地乃是青楼内院的一座小楼。”   听到这回答,赵周行不由惊道:“他们是想要把被抓来的人卖到……”   许是觉得到底难以置信难以接受,那“妓院”两个终究没有被说出口。   折竹没有给出什么表示,起身抱剑走到门旁,招呼赵周行:“跟上。”   赵周行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听到折竹这样说,就跟着走了出去。   门一拉就开,出去是一道半开放的回廊,月色皎皎,洒于回廊之中。   赵周行回头看那门,锁已经断了,许是折竹之前来时就用剑斩断了,只是赵周行实在想不出,无锋之剑是如何斩断铜锁的。   这一条走廊极长,左右望去,却见不到什么人,把守似乎极为松散。   折竹当先一步,往右侧走去,这个方向也是刚刚那两个人去的方向。   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两人在廊上走了许久,才看到一条向下去的楼梯。赵周行正要过去时,却被折竹一把拦下,拉着她躲进了一根巨大的红木圆柱之后。   赵周行不解,折竹也不解释什么,只示意她不要出声。过了会儿,从右侧走过来两个体型壮硕的男子,手里各拿着根铜棍,在月光下泛出金属的色泽。   赵周行这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等他们走远了,才被折竹拉着出去了,沿着楼梯小心下去。   这楼梯走的也是极为小心,要快而轻,不能逗留太久,也不能发出声音被发现。赵周行紧张地出了身冷汗,总算尚有些儿时习武的基础,提气而行,安然而过。   下去后,却没有见到再向下的楼梯,也没有出去的门。   只见折竹这回一直往左侧走去了,走到约一半路程时,看到有人巡逻,就近找到一根柱子躲过。又走了段路,才看到下去的楼梯。   这么绕来绕去,走了四五层,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不再是狭窄的走廊,而是一个宽阔的房间,有些类似于客栈大堂一类的地方。   这房间里面也不像上面几层只靠着月色照明,而是各处都点了烛火,颇有些灯火通明的感觉。   只是此刻灯火通明这个词对于赵周行和折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词。   从楼梯侧面望去,能看到一个通向外界的出口,出口处有四个人把守。这还是内部,不知道门外有没有更多的人把守。   这个房间里也没有任何的遮挡物,想要不被发现的出去,恐怕是不太可能的……赵周行暗暗看向折竹,折竹神色冷淡,似乎丝毫不为此担心。   离开了楼梯之后,折竹并没有向出口走去,而是绕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赵周行跟过去,才发现前方有扇半开的窗。   可没走了几步,就听见外面忽起喧哗。折竹脚步一顿,转身拉过赵周行躲进了楼梯下面黑暗的角落里。   她们才刚刚躲好,赵周行就听到耳边传来“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片刻间,从楼梯上下来许多人,各个看来都凶神恶煞。   这些人下来之后,留了一些人在内,其余人都拿着火把出去了。听他们交谈,似乎是刚刚有什么人闯了进来。   赵周行不由得向折竹看去,她有些担心,如果折竹因为来救自己被发现,两人同被关住,不仅得不偿失,她这般连累折竹,也实在是对不住。   留在楼内的人开始四处搜寻,看到那扇半开的窗子后,更加谨慎起来。   这屋子里本来就没什么可以藏身之处,那些人四周都找过了,没见到人,准备收工时,有个看起来像是这群人头头摸样的,忽然往楼梯这边走了过来。   他走过来后,在楼梯四周逡巡许久,影子长长映在地面,在赵周行面前拖来拖去。   拖着拖着忽然停了。   赵周行一颗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那人站了一会儿后却离开了。赵周行刚松了口气,从旁边忽伸过来一只头。   “唔……”   折竹一手捂住了赵周行要叫出声的嘴,一手反握过剑,用剑脊在那人脑袋上敲了一记。她反应极快,那人还没来得及告诉其他人,就被敲晕过去。   折竹伸手接过他倒下的身体,却不料这人还拿了武器,武器“呛哴”一声从他手中脱出,落在了地面。   情形不妙,折竹也顾不得许多,她们已被发现,就谈不上躲藏。她索性直接拉着赵周行出来,左右回顾,竟毫无去路。那上去的路也早早被人料到,派人把守封死了。   .   这青楼的后院布置不比有钱人家的花园,实在简陋,找不到什么方便躲避的地方。一羽四下找了圈,只好蹲在了一丛灌木之后。   这地儿月光照不到,只要那些人不找到她身后去,应该就发现不了她。想到这儿,一羽下意识往背后望了望,没人。这地方离小楼也有点距离,希望他们不要找过来。   她的愿望并没有实现,那些人没有在小楼附近搜到人,竟然又加派了许多人手,扩大了范围,大有找不到人绝不善罢甘休的意思。   一羽见这情形似乎有些不太妙,虽然暂时猜不出来原因,但是这些人恐怕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她找到的。   她琢磨着要不要先避避这个风头,忽看见有两人,形貌比之这些搜查之人都要清秀些。这两人从楼里出来,沿着另外一条路出去,拐过一个弯后不见。   一羽难免好奇,想要偷偷跟过去看一看,她还没有找到机会动作,那两人就又从拐角处转了出来,这回身后却是多了个人,长相不错,看打扮似乎是什么江湖人士,身周却隐约有仙灵之气,应是修行之人。   她这般灼灼目光很快就叫那人发觉,只见那人脚步一停,微微转了头,向一羽藏身的地方望了过来。   一羽确信从这人的角度,不会发现自己,只是对方直觉实在有些敏锐过于常人了。   那人站了会儿,果如一羽所料,没什么发现,又接着往前走去了。看那方向,是要往小楼去的。   等他到了小楼附近,离自己的距离就更近,虽然有遮挡,一羽却不敢再次托大了。趁现在还没被人发现,当下就想办法回去了竹婉的房间。   竹婉还睡着,一羽回去之后,为免被人察觉,趁尚无人注意到这里时,悄悄合上了窗子。   她不懂人间修行者的那些事,那符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符,到底有什么用,反正现在就只知道是个让她进不去的东西。   要说这符,有防妖魔鬼怪的,还真没见过能防她的。而且既然防的了她,肯定也防的了折竹,那折竹是怎么进去的?   总不会是什么人专门分门别类写的,这个防鸟防王八,那个防虫防大猫吧?   那这人可真够无聊的了。   一羽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这么倒霉碰到这种奇葩,那符肯定别有用处,自己恰好被挡在外面了而已。   人间的符无非两种,一种驱赶鬼怪,一种请求福祉。这符是绝跑不了这两种的,是这两种就不能是阻碍她的,不是阻碍她的就是阻碍别人的,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   可当时附近只有她自己一人,并没有什么邪物之类想要闯入,难道是她身上不小心沾了什么东西?   一羽忽想起自己身上带着的那个赤碧玉牌,牌中的煞气她都能感觉到,那符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害她被发现了吧?   可她又不能把这牌子放在别处,万一丢了,那老龙肯定得找她算账,搞不好黑点什么好东西回去,啧啧,这可不行。   那就不去找折竹了,反正她们之间距离不远,等折竹从里面出来就好了。   这么晚了也该睡觉了,一羽掀开那帐子,后头有个独立于外面的小居室,床就在这儿了。   独占人家床好像不太好的样子,一羽回去把竹婉抱起来,放到床上推到里面,自己脱了衣服躺在外面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伐开心。   今天419耶【什么鬼   ╮(╯_╰)╭,所以今天就有二更,因为今天419. 第12章 第十二章   折竹一出来,那些人俱都包围上来,却又不知道畏惧着什么,与折竹保持着十尺左右距离,不再上前一步。   折竹抱着剑,环顾四周,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此地若是只有她一人,来去如意,自不必说。   可是现在有一个赵周行,且不说带一个普通人冲出去有多难,单单赵周行一个在她身边,就够要她命的了。   那东西害她实力不足往日一成,她又不能伤人性命,制服远比杀戮难,但此刻她若不杀戮,如何安然离开?   折竹已陷入两难之中,对方却也迟迟不肯攻击。两方就这般僵持,片刻后,小楼外进来一人。   此人仪表堂堂,做短衫打扮,普通人若是一眼望去,定然认为此人是个行走江湖的武林侠士,可是折竹只扫了一眼,就知道此人绝非什么所谓侠客,而是个修行者。   若她猜得不错,再过百年,此人便可踏破虚空,悟得天道了。   这些却又与她无关,折竹也只是下意识的判断了一番,随后将此置于脑后,没多少情绪地看着那名男子。   比之折竹心底古波不惊,来人心中可是既惊且喜,当下二话不说,就要周围一应手下立刻上去将二人抓住。   十数人一拥而上,折竹单手握剑,脚下步伐变换,左右穿行不离赵周行身侧,真个如风如雷。   她无意伤人,这些人却都是练家子,若非击中要害时,些微警告并无作用。且有主子在一侧看着,更是卖力,誓将折竹拿下了。   而立于门前的男子,见折竹应付颇有些自如模样,冷冷一笑,自怀中掏出黄符一张,将中指一点鲜血点上,口中念念,那符上渐起微光,脱离男子之手浮于半空。   “去。”男子轻呵一声,符纸微微一晃,电射而去,穿过众人,一纸打入折竹体内。   折竹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不支跪地。   周围人见此以为良机,立时斗志昂扬,要将折竹就此拿下。   男子远远站着,冷笑之中多了一抹得意之色。他已是成竹在胸,今日定要收掉折竹。   男子略一皱眉,当下祭出一张符纸,黄符一做六十四变,结阵压向折竹。   折竹杀心已起,剑负身后,变掌为爪,直取男子面门。   .   当下时节转冷,却难得撞见一个好天。天光明媚,照入窗棂,顺着帷幔爬进床榻,惊醒了安眠的人。   竹婉并不知昨夜发生的事,她虽醒了,还有些迷糊,正如往日一般打算从床上坐起时,手边忽摸到一人身体。   她早起时身边有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入手细嫩光滑,不似男子。竹婉回头去看,才发现身边竟然睡着个小女孩。   竹婉对着床上的一羽发了会呆,实在想不出这人是怎么跑到自己床上的。她决定叫醒一羽来问。   “……”被人晃得不爽,一羽伸手把竹婉的手扯到一边,翻个身继续睡。竹婉再接再厉坚持不懈,最后没办法,伸手捏住了一羽鼻子。   鼻子被捏住,睡的再香也该醒了。可眼下这个却好像并不怎么受到影响,竹婉都有点担心会不会把人憋死了,一羽忽然睁开了眼睛,牢牢盯着竹婉。   竹婉被吓了一跳,连忙拿开了自己的手,见一羽从床上坐起,才想起自己之前的问题,“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   一羽本来有点茫然,这一句话直接叫她醒了过来,恍觉自己忘记了变幻身形。忘归忘,她脑子转的快,当下装起无辜演起戏,“啊?姐姐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房间?”   一羽这话足够叫人误会个十成十,竹婉直接将它理解为:一羽是新来的,晚上不小心走错了房间,还把这个当成了自己房间。   竹婉的理解实在是正合一羽心意,她还装作是竹婉走错了,一边说一边四下搜索着,找到一处特别之处后,才故作恍然的样子说:“啊!这个不是我房间,我房里没有那个花瓶。”   说完一脸歉意,“姐姐对不起,我昨天被卖到这里,还不太熟悉,不小心走错了。”   这道歉的话听着就有点怪,细琢磨也琢磨不出什么来,竹婉只好道:“既然是走错了,那就快些回去,叫人发现你不在房里就不好了。你在哪个房间,找不到的话我送你回去好了。”   “谢谢姐姐,可是脸都没有洗怎么出去啊……”   “现在又不会有人看到,要是不回去,妈妈发现会以为你偷跑了。”   一羽抱着被子撒娇耍赖,“不嘛,好姐姐,洗漱过我就回去。没洗脸不好出去嘛。”   竹婉犹豫了片刻,见一羽不像骗人,才应了,“那好,我去叫人打水来,洗好我就送你回房。”   她说罢要下床,才踩上一只鞋子,人忽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身后一双手伸出来接住竹婉的身体,这手的主人笑眯眯地把人重新放回床上盖上被子,这才穿好衣服下去。   普通凡人解决起来十分轻松,将竹婉搞定后,一羽准备离开这里。忽想起折竹,展开神识查探一遍,却发现折竹竟还在那小楼之中,也不知那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她。   因着穿庭的缘故,一羽常于青石城玩乐。这城里确然有些有趣之处,可也没有哪里值得逗留许久。再说就以折竹的性子,一羽实在想不出除了修道还有什么能让折竹如此感兴趣的事物了。   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事物,那一定是有趣到了极点。而这么有趣的东西,不去看看就真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一羽走到开向后院的那扇窗后,悄悄推开一条缝向外望去。她昨夜一时大意惊动了楼内看守,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样,正好在这儿偷看一下。   楼外还是有人看着的,但是此刻看起来倒像是从未发生过昨晚的事情一样。防守并未因此而加强或是减弱,和之前一样,楼顶上那一道黄符也还好好的贴着。   黄符提醒了一羽,她若是打算进去一探究竟,那块赤碧玉牌就不能待在身上。若是藏起……一羽关上窗户,眼光在屋内四下逡巡。   这屋子里看起来没什么能藏东西的地儿,那赤碧玉牌虽小,却是要紧东西,随随便便塞到哪个地方恐怕不好。   想了几个地方总觉得不太安全,一羽一手托腮冥思苦想,这下头是藏不住的,她就算要快去快回,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只是藏不了下头,还可以藏上头,那什么梁上君子,不都是藏上面的?   她既想通,当即瞅准房梁飞身而上,将玉牌找个角落放了,翻身跃下,默念两个口诀,当下出了屋子,到了小楼内。   一羽到的正是一层,周围空空无一人物,只在门口有几个守卫。她来的无声无息,这些守卫自然也不可能发现里面突然多了一个人。   一羽确保自己不会被看到之后,才欲在楼中搜索折竹位置,却发现神识展开不足百米,这楼中是下过禁制的,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神识受限倒不是什么难题,只是找起人来要稍麻烦些。一羽只能感觉了一个大致方向,小心避开其中的守卫往那个方向走去。   一羽在楼中转了几圈,好几次险些被发现,这楼中设计十分诡异,楼梯分设两侧,爬了一层上去却是见不到第二个楼梯的,只有绕过半个走廊才能从另外一侧的楼梯上去。   守卫不多,一层四人,分为两队,相向巡逻。倘若时机正好,走的方向正确,上下间可以不碰到任何一个守卫,倘若算错了时机,走的不对,搞不好一次就能碰上四个人。   初来乍到的不被发现的几率简直就是在撞运气,就算好容易走到下面,唯一进出的门还有人把守。想要走窗,无论如何身手也要灵巧些了,否则上不上得去都未必。   这小楼算来共有十层,一羽一直走到顶层,这才发现折竹根本不在这个地方。   方位模糊,她只能大致判断,层层走过,只能感觉自己似乎围着折竹在的地方绕了半圈又半圈。她以为人是在上层,到了上层才察觉自己的错误之处。   这小楼确实是十层,不过是地面上的,那地面之下,谁又知道有几层。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一羽猜测不错,小楼下面果然还有地下层。她找到折竹所在的地方,没想到被一扇石门所隔。   石门具体材质不知,只是十分沉重,一羽尚未来得及对这扇石门做些什么,忽听到里面传到男子说话的声音。   一羽心下奇怪,她已不知折竹为何会来到这里,又同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人共处一室。此刻机会正好,不如偷听一二。   “……你若肯追随我,到时那仙魔录上也有你的名字,你这一身的禁制我自然也会帮你解开。若是不肯,我有的是法子叫你肯。”   “……”   “不说话?不对,从昨晚我就没听过你开口。凡修炼之物,在修成人形前就可以口吐人语,你已经有了人形,就不该不会说话。”   门外一羽听到这话当时竟有些想笑,折竹轻易不愿开口说话,但这和不会说话可差了远了。   折竹仍未答。   男子只是妄自猜测,“也罢,我也不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愿开口还是不能开口,我今日所说之事,你只消点个头。”   一羽猜折竹肯定没点头也没摇头。那男子说的事,一羽已经知道了,前后推测,折竹许是不小心被这人捉住了。   水生万物皆可化而为龙,只怕是那蠢道士看走了眼,不知道折竹真实身份,否则一个区区凡人,怎敢冒犯于上。   现下却非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羽也不再犹豫,运起法术推开石门,只见里面布置陈设俱按五行八卦,颇有意趣。   里头站着个男子,正是昨日一羽在外面看到的那人。在他身前,折竹迤地而坐,形容不佳。   这地下室并不是什么秘密之地,但平日里楼内的人得过吩咐也不会随便来此打扰,这会儿忽然有人进来,丁怀也微微怔了怔。待看清来人不过是个女娃娃,顿时有时不耐,欲呵斥时,却发觉对方并非常人。   丁怀当下料到,眼下这个实力发挥不出,不足为惧,后来的这个,实力似乎还在他之上了。若是同伴相救,就不好办了。   “哪里来的小妖,竟敢闯入这里,就不怕我收了你?”   这人虚张声势,一羽一眼看出,微微一笑,正似天真孩童般,“怕啊。你这道士也混迹烟花之地,只怕也不是什么好道士。”   丁怀皱眉,“还不速速离去!”   一羽当然不会离去,她不仅不离去,还往前走了几步,“你这道士废话真多,一会儿问我怕不怕,一会儿又要我走。你当我是谁,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见一羽上前,丁怀立刻戒备起来,可他还没有所动作,忽然就觉得脑袋昏沉,原地晃了两晃,倒地不省了。   “小角色。”   一羽过去扶起折竹,替她解开禁制,准备走时却被折竹叫住,“等等。”   “等什么,这地方难道真有什么宝贝?”   折竹摇摇头,“我为救人而来。”   一羽问:“救谁?”   折竹道:“赵帝。”   “赵帝一路跟随已是无心之中加害于你,现在你又跑来这里救她。这赵家的天下尚未到衰颓之时,你就是不管她,她也死不了。何必跑这一趟,自讨苦吃。”   折竹并未反驳,只道:“你可代我去问赵帝,是否离开。”   “恐怕她是不会选择不离开。”   一羽这句话并未得到回应,满室的寂静空令人尴尬。她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应下此事,“好好好,我替你去问。赵帝要是想走呢,我就把她敲晕了带走。”   折竹没有反对“敲晕”这种做法,带个死人是要比带个活人容易得多。一羽去找赵周行,折竹就在原地等候。   赵周行到底会不会答应离开,折竹并不确定,或者说,她心里早已替赵周行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早间两人醒来,赵周行忽然就改变了主意,要留下来。折竹并未问及原因,那个道士后来将她带走,就更来不及说些什么。   现在她可以离开,托一羽再去询问一番,不过是求个心安。   如果赵周行拒绝了,那么这件事就再与她无关了。   一羽来去不过片刻,回来时脸上带着些不解,“赵帝没有答应。这可不是我骗你。”   折竹“嗯”了声,“走吧。”   两人避开守卫离开小楼,正准备从这青楼的后门偷偷出去,一羽想起还藏在竹婉房间的玉牌,便叫折竹先等着,她去取了东西再过来。   竹婉还未醒,一羽溜进去取走玉牌,想了想给留了张银票。怎么说也借住了一晚,这时候就只能祝她早点把自己赎出去了。   牌子拿到手里一羽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按说仙界不该出现带有这么重煞气的东西,可是那老龙明显是当成宝贝的。   她去问折竹,折竹随手将玉牌系好,道:“关键时刻,自有用处。”   “我看呐,破石头一块。”   .   因为最初就是受人所托,虽然没有将人带回,折竹还是要去告知一声。两人就先回去了客栈,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算盘打的噼里啪啦,见两人回来只是附赠了一个眼神,外带一个并没有什么不同的笑容。   折竹上去二楼找到流茉的房间,敲门却没人应声。她等了片刻,估摸着人是不在,转身要走,正看到方朔和那什么慕玉往这边走过来。   方朔看到她,主动打了声招呼,“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折竹语气不见起伏,“不劳费心。”   一羽刚从厨房弄了点点心小吃上来,看见方朔立刻把眼睛一瞪,挑衅道:“你又想对折竹做什么?别以为你做过的好事没人知道,若是折竹真出了什么事,到时我绝饶不了你。”   方朔露出一个无奈又嘲讽的笑容来,“不管怎么说,我与折竹才是同族,至于你嘛,谁知道从哪里来的傻鸟?”   “嘲讽人的本事倒是不错,可是你也别忘了,你自己原本就是个……”   折竹打断她:“一羽。”   一羽正在气头上,被人打断十分不爽,“这就是事实,怎么还不让人说了?”   折竹却是不愿意闹出什么莫须有的事情的,同方朔道了声“告辞”,拉过一羽回了房。   眼见着人家把房门都关上了,再有什么互嘲的话也没处去说了。方朔看起来是全无所谓的,可是慕玉却有点想找死的意思。   “方才那人所说,你原本就是——是什么?”慕玉道。   “这么想知道?”   慕玉连连摇头:“不想。”   回房后一羽余怒未消,“他不过是条杂种,也能骑到你头上了。”   折竹无语,“你何时见过?”   “刚刚不就是了!”   “为时尚早。他的人选尚未登基,我也不曾定下人选。还没开始,谈何失败。”   “你是不急了,他可是嚣张的要命,还说我是傻鸟!”   折竹等她发泄完,才道:“我出来时,父王只嘱咐过早去早回。”   一羽听出些不对来,“你爹没说过别的?”   折竹回想片刻,“只说了‘这天上太无聊,人间比这里有趣得多,到了下界好好看看。但要记得回来。’”   “你出来可不是为了看什么长安花吧?”   “自然不是。”   “你爹真是可疑。”一羽当着折竹面怀疑人家爹倒是毫不忌讳,“也罢。我看那敖朔方也是一路跟过来,也不知道到底打算对你做什么。你要去南地,我也跟着去看看好了。”   “随你。”   .   晚些时候,流茉和流珠从外面回来。她们已然毫无头绪,送往京城的信件也尚未到,枯等不得,四处茫然寻找。   折竹听到她们在外面说话的声音,知道两人回来,出门去叫住了流茉,将赵周行所做决定同二人说过。   流茉还未作答,流珠已经急了,“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公主怎么会愿意留下。你该不会是骗我们吧?”   折竹道:“折竹句句属实,信与不信,是阁下的事。”   流珠见她不像骗人,“哼”了声不再说话。   流茉蹙眉思索片刻,问折竹:“那里可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折竹不解其意,只是摇头。   摇头即是否定,流茉轻“咦”一声,“这……我与殿下接触的时间并不多,儿时她常淘气,但都是有目的的。依殿下的性格,除非那里有什么事情令她在意,否则断不会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境地。”   “为了什么猫猫狗狗上树爬墙,最多受点小伤,那里可是青楼!”   旁边一羽倒是听出点眉目来,她素来见得多知道得多,当下推测道:   “青楼里有很多人都不是自愿卖身的,多半是人贩子把人卖进去。你们那小皇帝难道是打算找到人贩子的老家,把人家连根拔了么。只是我还从未见过有谁能够哦惩治得了这些人呢。聪明点的都明哲保身,只要自己不碰上就万事大吉,愿意以身相试的,大都不知道被卖到哪个地方去了。   “赵帝若有此番意图,倒是胆识可嘉,只是她手无缚鸡之力,身旁又无人助力,如何周旋辗转,如何深入查探?到底还是个天真的小皇帝,做不成什么大事,恐怕过不了几天还得要人去救。去的晚不如去得早,若是等到她真吃了亏,那就太晚了。”   此前流茉虽然见过一羽一次,却并不知道她是谁,看她身量还是孩子,说的话却不无道理,之前藏在心里的一点轻视之心也都收起来,只将她当做同折竹差不多的人物看待,“依这位姑娘所说,我们应该现在就去带回殿下才对。”   一羽挑高眉毛,扁了扁嘴,“你家小皇帝未必愿意回来。”   流茉道:“这也未必由殿下做主。”   一羽这回正眼打量了一番流茉,“你胆子倒是蛮大。”   “我尊她一声殿下,有些事倒是不必过分在意。”   一羽道:“赵帝怎么说也是赵国之主,你只尊她为殿下,又是为何?”   流茉笑笑,“时候未到。” 第14章 第十四章   主意已定,此事也由不得赵周行任性,流茉去问具体位置:“二位已经去过,可否告知具体位置?”   “你们从前没有去过,还是由我带你们过去为好。”一羽说完扭头看向折竹,“折竹就不必去了。”   折竹对此并无异议,流茉却有些不太自信,“就凭我们三个……”、   “不对。”一羽打断她,“不是三个,是你一个。”   流茉皱起眉头,“姑娘此话何解?”   “折竹不会跟着去了,我只是带路,这位——”一羽瞥了眼流珠,“去了只是累赘,所以到时只有你一人。”   流珠被这一瞥炸毛:“诶!你看不起人吗?!”   流茉摇头示意流珠闭嘴,“为何?你明明可以……”   “不可以。”一羽再度打断流茉,“这件事我和折竹都不会再插手半分,全靠你们自己。你的武功,应是师出昆仑,旁人是看不出什么深浅。我有幸拜访过昆仑掌门,其中路数略知一二,你的实力我很清楚。”   流茉道:“我并没有万分把握。”   一羽偏头看着流茉,“可曾与人切磋?”   流茉不解,照实答了:“与同门切磋是每日功课。”   “下山后可与人交手过?”一羽说。   “若说真的交手……”流茉顿了顿,“这倒没有。”   “空有一身功夫,不会打架有什么用。”一羽笑中带了几分讽刺。   “我只是……”   “只是没遇到交手的机会?”一羽一脸促狭,“看在那老头的面子上,我也该为他徒弟制造点机会。”   一羽转身往楼梯走去,流茉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会儿看见人走了,才想起原本在商量的事情,“姑娘留步,方才所说……”   一羽声音从楼梯传来:“还不走。”   流茉扯了扯嘴角,顾不上交待什么,忙快步追了上去。   等人走远了,折竹也退回房间,旁边流珠脸上还气呼呼像个包子,折竹只当不知道,“阁下请回罢。”   流珠非但没回去,反而一步跨进房间,大咧咧往凳子上一坐:“我在你这里等。”   折竹表情未动分毫,错身让开,自去关好门,回身去流珠对面坐了,取过桌上茶盏,各斟一杯,也就跟着在这里枯等起来。   折竹不好言谈,可是某位不速之客却不太喜欢太过安静的氛围。只是几次想要开口,看到折竹那张冷淡的脸,立刻就没了诉说的欲望。   她已知道这个人是不会对自己的事情做出什么反应,那样说起来就未免无趣尴尬。   流珠犹豫几番,坐在凳子上已经换了数个姿势,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喂,你怎么不说话?不无聊吗?”   折竹只是看着流珠。   流珠感觉那个眼神就好像在说“我觉得你狠无聊”,她自觉有些尴尬,端起茶杯掩饰了一下,继续没话找话,“你一直这么坐着不累吗?”   她对面这个人,从她进来就一直正襟危坐,别说姿势,头发丝恐怕都没动过位置,她看着都嫌累。   这个问题依旧没有得到答案,对方似乎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当然,她的行为已经给出了答案:应该是……不累。   “她叫什么?就是那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流珠问道。   折竹微微动了动唇:“一羽。”   “哦?哪个“YI”,哪个“YU”?”   折竹用左手食指沾了点茶水,在两人之间空白的桌面上写了两个字:一羽。   流珠凑过去看,“这两个字啊……啊……你竟然可以倒着写字?”   折竹没有回答,流珠还想仔细看看那两个字,外面的风吹进来,轻易带走了桌上的水渍。   流珠突然发现了有趣的事,“可以再写一遍吗?写你的名字。”   折竹依言重写。   这两个字笔画稍稍多了些,流珠看着折竹写字,先是一横,然后竖钩,从她这里看来,就像是自己旁边有一个人在正常写字一样。   看着看着,流珠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就跟着那只写字的手走了。   这只手很漂亮,丝毫不像是拿剑的手。或者说,那把剑宽而重,不应该是这样的手拿的起来的。   流珠忽想起那剑,她四处看了看,才发现折竹并未带剑,不由出言询问:“你的剑呢?”   没有得到回答。   “坏了?收起来了?丢了?”流珠每问一句都仔细观察着折竹的表情,后者没有任何的反常,只是流珠感觉似乎从中看出了一点点笑意。   流珠第一反应这就是在笑她,正有些不舒服,再仔细看,折竹还是冷淡的明明白白,精致的脸,和简单的令人发指的表情。   可就是这样的冷淡里,流珠捕捉到了一点笑意。不知道藏在何处,似乎哪里都在,似乎哪里都不在。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人是在笑话她没错了。流珠皱眉看着折竹,“你笑什么?”   正常人听到这个问题,也就是说一句“没什么”敷衍了事,折竹却一如她自己的风格,没有给出任何的回答或者解释。   “僵持”许久,流珠挫败,无奈望天,“她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对于“折竹开口”这件事,流珠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就当在对着一个偶尔正常的哑巴说话好了。   “那个什么一羽,你的朋友?真是不讨人喜欢,你也不讨人喜欢,不过比她还要可爱一点。……流茉真是的,要不是那天她把人跟丢了,用得着这么麻烦吗……什么‘不会打架有什么用’,谁说习武就是为了打架,不过好像不打架的也没有……好慢啊,怎么还不回来……”   流珠唠唠叨叨,也不知道折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一句两句,反正那茶杯里的水,见底的时候总会被倒满。一壶茶几乎都进了流珠的肚子,她也终于坐不住,略匆忙的出去找地方解决了。   等她回来时,房间里已经多了两个人,流茉和一羽。流珠找了一圈没见到主要人物,“公主呢?你们不是去救她了?”   “什么救不救,又不会没命。”一羽道。   “我们去了,没有找到人。”流茉说。   流珠当下急了,“我看分明是她们在骗我们,什么找不到人,公主根本就没在那里才对。”   “真是不知好歹。”一羽出言讽刺,“你以为你是街上的恶|狗吗,看见谁都咬?”   “你!”   “就算是条狗,我扔块骨头,它还知道摇摇尾巴。”   “……”流珠脸上红白交错,气的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用力吐了口气,突然抢过流茉佩剑,作势向一羽刺去。   一羽满脸嘲讽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就等流珠过来。剑峰将至,旁侧流茉一手抓住流珠手腕,“冷静点。”   流珠抬眼瞪向流茉,眼里的愤怒丝毫不加以掩饰。   流茉皱眉避开,正要拿回自己的佩剑,流珠忽然用力推开她,转身跑了出去。佩剑跟着落在地上,“呛哴”一声。   一羽看得直摇头,“赵帝身边竟然会留用这种人。”   “关心则乱。”折竹道。   流茉无奈叹气,俯身拾起佩剑,重新收回鞘中,“只怕接下来还要麻烦二位。”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这里的事情与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一羽道,“说起来,折竹还是被赵帝拖累的。”   “这是什么意思?”   一羽看了看折竹,没有正面回答流茉,“赵帝不在那里,想来是被转移地方重新关押了。和我们离开时相比,大约少了十人。现在距离那时还不到一天时间,出城恐怕也走不了多远,更有可能没有出城。具体怎么去找,还是看你。”   流茉犹疑,“这……我并不知道如何去找。”   “啧!”   流茉:“……?”   “真是在山上呆久了,都傻了。”一羽拿过茶壶,正要给自己倒点水喝,摇了摇发现是空的。她抬头看向折竹,后者接过茶壶,对准那盏空杯,倒满了一杯。一羽喝完,清了清喉咙继续道,   “什么唱歌的跳舞的戏班子都能放很多人,懂吗?十个大活人,加上看押的人,少说也有二十来个,这么多人走在街上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看到,你去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现在这么晚了,去哪里打听?”流茉道。   “你可以等明天。”一羽说。   “明天?那岂不是……”   “他们人那么多,怎么能走得远。亏我之前还觉得你有点用,结果还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流茉略尴尬了片刻,“那便依姑娘所说。我先告辞了。”   流茉说罢出门,临关门时,忽听里头折竹说了一句话。   “独行胜过与众。”   流茉猛然一怔。   一羽扭头望了她一眼,“想什么呢,还不走?”   流茉却道:“不知有什么是胜过独行的?”   折竹道:“与友。”   一羽摇头,“你说了她未必听得懂。友,有益有损,有真心有假意,又哪能那么容易辨清的?又岂是那么容易能找到可以同行,值得交托的?再说,这里不是有句话叫做:死道友不死道士?”   折竹并未对一羽的话表示出赞同:“我所言并非此意。”   “那是什么意思?”流茉抢在一羽前面问出。   折竹似在斟酌,片刻后道:“如有必要,选择独行。”   流茉迟疑,“阁下是要我有必要时放弃殿下吗?”   折竹摇头不语。   “能否请阁下一次将话说清楚?”流茉说。   折竹没有解释。   流茉还不死心,一羽却已经起身去直接将人关在了门外,对折竹道:“我也觉得你这话太令人误会,怎么,若有必要,你也会选择自己一个人吗?我怎么记得,你好像不是这样的人。”   “或许。”   一羽看着折竹的脸,忽然狡黠地笑了笑,“我也觉得你会选择一个人,只不过,这‘一个人’恐怕不是你自己。” 第15章 第十五章   次日由一羽分了工,各自上街去打听,终于探到了一点线索。   原来昨天傍晚果然有个戏班子出城去了,这戏班子在青石城做了有些年头,头几年刚起来时,做的是本地生意,到后面渐渐唱出了名头,每年就总要出去一段时日。太远的地方倒是不会去,只在江南一带流连。   这戏班子既然是年年岁岁按照同一个规律离开青石城,自然也就不会令人起疑。但总归是有一点坏处的,就是只要他们一出去,这城里见过没见过的都能把他们的去向说个大概——要去的地方本来也没怎么变过。   四人当下离开青石城,沿着一条烟尘古道,追着戏班子而去。   至于身后再有诸多事务,都由一羽去向老板娘说明了,青石城这块地方,再熟悉不过凤穿庭。   戏班子妆奁服饰一应东西装在马车上,分量是有的,路上的车辙印也是有的。四人几乎是昼夜不停,沿着数条深深浅浅的车辙印追了两天两夜,转进了一座山中。   车马行处,烟尘起处。   一羽一马当先,跑在前头,一路放出灵识查看,发现戏班子的位置之后急急勒马而回,告知另外三人:“前方约十里处就是那个戏班露宿的地点。现在天也黑了,要不就趁此机会直接一锅端了,免得后患无穷。”   经过几日相处,流茉也开起一羽的玩笑来:“你这急急火火的样子,与流珠也不遑多让了。”   一羽一脸不屑,“我可是淑女,不要把我和那种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人相提并论。”   流珠咬牙切齿道:“耿耿于怀小人所为,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名媛淑女。”   “你可听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我虽不赞同这句话,但是我一介女流,本来也做不成什么君子。”   流珠:“……”   一羽志满意得,转而询问折竹:“接下来怎么办还要听折竹的。”   这四人追了几天,路上打闹了几天,流茉敢开一羽的玩笑,却独独不敢和折竹说什么有趣的话,那流珠是天地不惧脾气暴躁的主,看见折竹也得哑口,不然也只有唱单口的份。   此刻一羽转移了谈话对象,气氛顿时冷静了下来。   折竹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得一羽来问,便答:“明日再追。”   “这……”流茉犹豫半晌开口,“今夜就可以救殿下出来,为何还要等到明天?”   “等。”折竹说完自下了马,一羽见此便跟着下了马。流茉和流珠面面相觑,最终也只得下马。   捡了些枯枝找避风处生了火,四人各自找地方将就睡下。他们是追人并非被追,倒是不需要守夜人。   月至中天时,流珠自梦中转醒,睁着眼睛盯着天上的月亮。她附近流茉感到一点动静就醒了过来,见流珠未睡也有些惊奇,小声问询:“怎么不睡?”   “醒了就睡不着了。”流珠坐起把身体往流茉那边挪了挪,目光自天上圆月上转到了一旁熟睡的折竹身上,“她说的那话什么意思?我们本来不用等的。就凭你我二人,趁着夜色救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没到目的地之前,殿下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流茉道,“至于折竹所想,我也不甚明了,只是此人似乎有通天晓地之能,她说要等,等得恐怕是别的什么。”   一羽背对着两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偷偷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折竹。后者睡容安然冷静,不过一羽很清楚,卧榻眼前之人,并未真正沉睡。   第二天四人倒没有刻意放缓步调,一大早启程,很快就追上了戏班。   流珠已经按兵欲动,却见折竹催马上前,接了一羽位置,沉然目光扫视而去,一眼盯准了这戏班的班主。   那班主听后面人说有人,也早就喊人停下往这边赶来。折竹等他过来,草草行了个江湖礼节,语调冷淡却不失礼貌地将自己一行人的情况说明:“我等经峦城而来,欲往西南十城去,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各位。听闻往西南去一路上蛇虫猛兽甚多,途中常有流寇出没,我等又不熟悉路线。若班主不介意,能否让我等跟随一同前往。只要进入西南,我等便不再跟随。至于途中安全问题,我等可以自行负责,若有余力,也算为班主效一效力。”   班主却道:“姑娘是如何得知我们要去往西南十城?”   折竹未见慌乱:“要从峦城往西南去,青石城也算必经。我等到城中问路时,城中人告知我等。闻说班主生性慈悲,乐善好施,常年往来两地,途中种种,悉知于心。若是我等有幸追上,能征得班主同意,之后的路便轻松了许多。”   班主“哈哈”笑了几声,“你这娃娃有意思,看似不好相与,说话倒是漂亮。我这老头子是经不起这夸的,你们要是想跟着,就跟着罢。不过我们人多杂乱,脚程是要比你们慢的。”   折竹道:“这却不碍事,我等到西南是为游玩,非为事务。”   班主笑着摇了摇头,招呼一班人马继续前进。折竹催马跟上,身后流珠用手往上端了端下巴,“……我才发现她话这么多……”   流茉轻“咳”一声,算作提醒。   一羽笑得得意,“折竹当年力战群雄,文韬武略言谈举止哪一样不是上上。”   流茉心中一动,“你们两人是好友,折竹的事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了,不如给我们讲讲,也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一羽立刻扯开了话题:“我和折竹可都是修道之人,不然你看我们这么年轻,这叫返老还童。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那什么什么山曾经出过一只妖怪,我跟你讲,当时山下的村镇无不受其害,折竹听说之后就去斩妖除魔。那日原本天朗气清,突然间天光乍暗,紧接着一阵妖风袭来,风雨大作……”   折竹直接无视了后面的胡言乱语。   山路崎岖,人多走的又慢,走走停停,折竹也发现这戏班是有不对。马车里据说坐的都是旦角,只是几天下来,只见有人进进出出拿送些东西,却从未见里面的人下来过,也没听里面人说过话。   然而此时不是一探究竟,救人水火的时候。   一行人走了几天将要走出这座山时,打林子里蹿出来十多个胡子蓬乱,体型彪悍的男人,为首的拎着两把板斧,看起来是个十分不好惹的主。   折竹往身后望去,后面果然也来了十几个人。这一条路除却前后无路可退,他们算是被包围了。   拿板斧的男人身边站着一个拿砍刀的,看来是替老大喊话的:“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   戏班一众立刻发出一阵哄笑声。   拿刀的一对铜铃似的眼睛用力一瞪,“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胆敢说不字,上前揪脑袋,死在荒郊外,管宰不管埋。送上望乡台,永远回不来!”   “啧,喊个话也这么长,有这时间人都跑了吧?”一羽出言嘲讽。   拿刀的往这边一看,“嘿嘿”一笑露出一排黄牙,“女娃长得水灵,别看你现在牙尖嘴利的,待会儿有你的苦头吃。”   “不知道是谁要吃苦头。”一羽说着偷偷使出一点法术,却被折竹挡下。一羽哼了一声,“看来今天你们要遇到‘贵人’了。”   拿板斧的一手拄着板斧,一手抡起一把,斧刃上寒光闪闪,抡出一朵银亮的花,“听好了,男的每人交五十两银子,女的每人二百两。交不上来的,男的就地杀,女的抢回寨子里。”   整一个戏班子,加上学徒打杂的也有二十多人,男男女女加起来,没个几千两银子这过路费是交不起了。班主也十分的为难。   拦路强盗自然是不会发什么善心,做什么好事的,当下命人抓了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就在众人面前手起刀落,斩了。   鲜血溅上老班主的脸,班子里有几个武生已见怒意,场面剑拔弩张。只听班主道:“出门在外,钱财本来就不会多带。我这班子里有八名女子,十四名男子,再算上老头子我一个,要三千多两银子。那后面跟着的是老头子几个小友,这么算来,少说也有四千两银子了。老头子是拿不出这么多钱了。”   “拿不出钱就拿命来。”拿板斧的冷笑道,“小的们上,男的杀,女的留。”   两方人马很快打了起来,戏班里有几个武生,打戏演得,武功底子也有一些,只不过是勉力支撑罢了。   眼见战局不利,流茉按剑踏马加入战局,却未能扭转太多。强盗人数足以车轮己方能打的人数,折竹心知肚明,却还是不动观望。   “折竹,见血了,要死人了。”折竹不动,一羽也没有插手,只在一旁煞有其事地解释战局。   “你——”流珠一时气愤地说不出话来,左右犹豫片刻,也加入了战斗。   远方一条宽敞的官道之上,一队人马正浩荡而来。 第16章 第十六章   镇南王早年镇守边陲,战功赫赫,深得人心,在西南一带虽不曾称王称霸,却也差不多是个土皇帝。正是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   但管不着那是皇帝的事,打家劫舍的是镇南王自己的事。镇南王六十大寿,各地的寿礼自然少不了。也算是为了保护那些前来送礼的人的安全,世子傅梓洲便领了一队精兵,来往迎接贺寿的人。   镇南王膝下仅有傅梓洲一子,且是老来所得,宠爱非常。过了十余春秋,老王爷对大小事务多生疲惫,早早将一应担子交给了傅梓洲,自己却养花逗鸟,不问俗务了。   算来,世子接替老王爷已有五年,将西南治理的井井有条,南地十国再怎么蠢蠢欲动,倒也不敢真动上分毫。   且傅梓洲容貌身量俱是非常,南国颇有嫁女联姻之意,几番委婉提及,却总被转移推托。便叫南王以为他忠心耿耿,更是断绝了北上意图。   可是赵帝甫一登基,南王便再按捺不住。赵国要沦到个女人来坐天下,可见气数已尽,于是四方兵虽未起,剑已在怀。   也就在这时,傅梓洲派人密送南王一封书信。   辎重兵马开始源源不断,送往西南。   老王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空把傅梓洲叫到书房,一边拿着樱桃逗鹦鹉,一边对他的独子说:“圣上我是见过几面的。”   宫闱深深,老王爷身为外姓王爷,想见公主几面不难,但是真要掰起指头算,也就那么几面。   傅梓洲不知父王意思,垂首道:“不知在父王眼中,圣上是何许人。”   老王爷睨了傅梓洲一眼,语调悠然,“那会儿圣上还小,脾气倒固执,又爱玩闹,叫先帝费了不少心。”   傅梓洲听着,面上没什么多余表情。   老王爷长叹了一声,“先帝膝下仅此一女,又别无兄弟,迫不得已立了个女太子,又担心外戚僭越,将那一脉通通杀了个干净,是真正考虑周全。只可惜,女子为帝,到底难以服众,虽有国师等人辅佐在侧,却难压非议。”   “为上者最怕感情用事,女子最易感情用事,如此非议,也是常理之中。”傅梓洲道。   老王爷“呵呵”笑了几声,“儿啊,先帝驾崩,你连日入宫,想来也接触过圣上,你又有何看法?”   傅梓洲回想那次入宫,那是他第一次到京城去。赵周行登基时,他也在场。他自揣摩,文王武帝霸枭雄,赵周行却半点也挨不上的。   “儿臣没有看法。”傅梓洲道。   老王爷没再说什么,“去吧,该给你母妃请安了。”   “是。”   马蹄飒踏,渐至关口。   流茉等人还在缠斗,但很明显是戏班落在下风。劫匪是越战越勇,只因流茉等人碍于律法不便下杀手。   眼见着形势不利,山头忽然传来高高低低几声哨响。这一伙强盗彼此对视确认,很快各自脱战跳到林间再度藏匿起来。   “呸!”有人往地上唾了一口,“他娘的,偏偏这时候来了官兵。”   “闭嘴。”老大低声呵斥道,“回寨子。”   他们还没走几步,忽然眼前一黑,倒在了厚厚的草地上。   解决完几个杂碎,慕玉拍拍手走到方朔附近,也朝着方朔目光看过去,原来是镇南王世子领兵来了。   “世子迎接,这班子排场有够大。”慕玉道。   方朔却未理他。   慕玉也知趣,远远瞅着镇南王世子和班子交接了,忽听得耳边一声冷笑,他狐疑回望,却发现方朔已离开了原地。   “这人……”慕玉还沉浸在疑问中,前方忽然一阵嘈杂混乱,惊马横冲直撞,方朔不知何时闯到了镇南王世子的队伍中,一道雪亮剑光闪过,劈开了戏班子神秘的车轿。   几个被束住手脚的女子立刻从车上滚落下来,赵周行赫然在列。   一羽定睛一看,来人竟是方朔,恨恨咬了牙,目光不由转向折竹。   折竹安然坐于马上,对于眼下发生的事视而不见。   要说谁最了解折竹,一羽自然当仁不让,可此刻她也不敢打包票说知道折竹到底在想什么。但她相信折竹行事必有因,故也按兵不动。   场面一片混乱中,方朔早已解了绑住赵周行的绳子,他拉起尚有些不知所以的赵周行,厉声喝问:   “镇南王世子勾结妖魔,陷害圣上,犯上作乱,意图谋逆,尔等可知罪!”   傅梓洲坐于马上,神态安然,声音沉稳不疾不徐,“这位——义士,你指称本王有罪,本王且先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勾结妖魔,妖魔何在?”   听到这里,折竹已经心中有数,那妖魔指的定然是她,果不其然,方朔一口咬定折竹便是同傅梓洲勾结之人。   傅梓洲向这边望了一眼,见到折竹后微怔了怔,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继续问道:“好,这个问题算你回答了本王,但你如果不能证明这位姑娘是你口中的妖魔的话,本王也不会轻饶了你。第二个问题,陷害圣上,可有证据?”   这也不需要什么证据,赵周行站在这里就是证据了,再多余的,无非让傅梓洲承认戏班和他有关联。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傅梓洲道,“第三个问题,犯上作乱,意图谋逆,何以见得?”   方朔胸有成竹,似是早已将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罪证罗列下来,便是旁边的人都听得一头冷汗。   傅梓洲却笑了,滚鞍下马,向赵帝遥遥一拜,“罪臣不知吾皇微服出巡,照顾不周之处,还望陛下降罪。”   方才一番变故,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位真正的主角,陷害也好,谋逆也罢,威胁的是她这个做皇帝的,不是旁的什么人。   赵周行已从最初的莫名之中冷静下来,此刻傅梓洲主动请罪,她却不能说傅梓洲有罪。方朔说的如果是真的,她要小心;如果是假的,她也要小心。   “爱卿有心了。”赵周行语气淡淡的,掩饰了她的情绪,“爱卿治理西南有方,朕刚登基不久,于治国之道不甚明了,闲暇之余,还准备与爱卿探讨一二。”   傅梓洲不慌不忙道:“陛下抬爱,臣之所能,治一方尚不足,谈何治国,只怕到时要误导了陛下。”   “无妨。”赵周行边说着,脑子里有些经久不用的东西终于开始活动起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爱卿先起来吧。”   傅梓洲应了声,打地上起来抖了抖衣摆,留下几人收拾此地狼藉,半是客套半是威胁地将某几个看似不相关的人也一并“请”回了镇南王府。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进入城中,依着主客之礼,赵周行自然是要在前面,那皮笑肉不笑的镇南王世子,看似殷勤地介绍着西南种种。   两个侍女左右跟着,到这队伍的最末,才看见遥遥赘着的折竹。   一羽晃在折竹身边,絮叨叨说着可笑,“那戏班真是流年不利,今次做错了事,世子就算是做表面文章,也少不得要他们去大牢里转一转了。”   折竹神色冷淡,按剑在手,深幽眸子望着前方。方朔此刻便站了救命之恩的名头,光明正大地随侍在了赵周行身侧。   南行的目的早已变了味道,人人自危,人人猜忌,只怕世子还未弄清这些关系,他们早已分裂了。   这也是折竹一开始的打算。   初本无意,于是顺水推舟。   只是,不知道那小皇帝到时要安个什么罪名下来。   总逃不了是敖朔方编排的罪证,扣一顶图谋篡位私通敌国的帽子,足矣。   折竹有她的打算,没有见过其他君主之前,她不能轻下决断。   目光有形无质,被看得久了自然能察觉到。方朔骑在马背上,趁着赵周行应付傅梓洲时,回头对折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折竹没有回应,一羽立刻狠狠瞪了回去,而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对折竹道:“他说咱们是妖魔,岂不知他才是最像妖魔的那一个。那赵帝若是聪明,就该拿他来问罪了。”   小皇帝不傻,端看骗的人精不精了。   “朕……忙于国事,素来无暇体察民情,对这滇南却是半分也不了解了,还要爱卿费些口舌了。”赵周行敷衍道。   “陛下抬爱。”转眼到了镇南王府,傅梓洲道,“王府到了,陛下此行匆忙,且容手下人先行通报一声。”   赵周行明知所谓通报就是要这镇南王府里的人做足了准备,却没有阻拦。她站在那块祖皇帝亲笔题的石碑前,内心芜杂。   以女子之身登基本非她所愿,却要承受四面八方层层施压。皇室无人,偶尔念及,赵周行也会怀疑是否赵国这中州之主的位子已到了拱手让人的时刻。   当年父皇连夜召谢卿入宫,把酒未言欢,锒铛已在狱。口称是谢临醉酒吐真言,欲谋逆,于是抄了全家,连了九族。   仿佛一夜之间,天下只余她赵周行一人。   天牢里谢临饮下最后一杯酒,神色坦然,只说了一句话:不要恨陛下。   这罪孽,就只有她。   面前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从中快速步出一人,白苍的一颗头随着身体跪下去,颤巍巍喊了声万岁。   他身后,便如预演了无数遍那样,黑压压齐整整一排排人,高呼万岁。   赵周行第一个想法是,镇南王府的人,太多了。   太多,多的像乌压压的朝堂,让她有时候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   赵周行什么也没做。   一只手伸过来欲扶她下马,赵周行瞥去一眼,方朔便一副才意识到的样子,一边说着“失礼”,一边退开了去。   人退开了,却留下来点别的东西。   赵周行感觉手心里凉凉的,硬硬的,她的手藏在袖子下,不怕被人看见,但她也看不见。   她跟着老王爷一路往里走去,不时有胆子大的小丫头偷偷抬眼看她,被老王爷一瞪,又立刻垂下了眼睑。   老王爷叫人摆宴,赵周行摆了摆手,“朕累了。”   世子立刻叫人打理了住处。赵周行靠在榻上,摊开了手。   手中是三枚白棋。   作者有话要说:   一年多过去了~~~   回来填坑,单纯为了不留黑历史。 第17章 第十七章   三枚白棋。   赵周行看到这三枚白棋,立刻就想起了临行前做的那个似真似假的梦。   她相信闻人合,也相信他所解的梦。现在那被拿走的三枚白棋突然如此真切的搁在她的手心里,赵周行惊讶之余,也有些怀疑。   她见过方朔,也知道从自己南下时,这个人就一直跟着自己了。无论是投宿的客栈,还是过路歇脚的茶摊,都能看到这个人。   如果方朔真的就是她所要找的那位高人,为什么一路上迟迟不肯摊明身份,却要等到现在才说?难道他对自己也有什么顾忌和疑虑?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是梦中的那个人,这三枚白棋只不过是用来骗她的?   赵周行没有再继续想这个问题,因为她想不通。她想不通是因为她相信闻人合,相信闻人合不会将如此的细节透露出去。所以她不知道方朔到底真的是那个人,还是有什么特别的手段得知了她的梦境。   “呛哴”一声剑响,门外流珠流茉挡住了王府前来的丫头,“什么事?”   那丫头叫心蕊,本来是伺候老王爷的,十分聪慧知机,眼下端了一盘子南方的水果点心之类的站在门外,被人拦住只是莹莹一笑:“圣上现在可歇下了?”   流茉点头。   心蕊一双秀手将盘子递到前面,“那我就不进去了。这是咱王爷念着圣上初次来西南,特地叫人准备的。待会儿要劳烦二位姐姐送进去给圣上尝尝。”   流茉并不认得那盘子里的东西,便有些怀疑,“这都是什么?”   “当然是好吃的。”心蕊笑道,“二位姐姐如果喜欢,待会儿接风宴上大可吃个痛快。”   流茉见她说的真诚,稍微放下戒心,应了这桩差事。等心蕊走远了,才敲了敲门,道:“殿下可睡了?”   “进来吧。”赵周行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你们在外头说了那么久,我就算睡了也要醒了。”   二人于是一同进了房间,见赵周行对着几粒围棋发呆,流珠口快道:“公主想下棋了?”   “你什么时候见我下过棋?”赵周行道。   “陛下的心思我怎么会知道,只不过看见棋子,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围棋。”   流珠最后一个“棋”字刚刚说出口,忽听流茉轻斥道:“什么人!”   她这话也才刚刚说完,窗外就跳进来一个人,白衣加身,剑眉星目,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正是方朔。   方朔进来并不理会严阵以待的流茉,径自走到赵周行面前,双手一揖,“如此算是物归原主。”   旁人听不懂这话,赵周行却明白。她尚有犹疑,开口问道:“是你?”   方朔点点头,“如今赵国内外忧患,新帝登基不久,难稳臣心,草民特来相助。”   赵周行眉头微皱:“那你如何得知朕之所梦?”   方朔笑了笑,说:“草民不敬,偶得一点托梦还魂之术,便将此术用在了陛下身上。否则陛下又如何得知草民这个人。”   “这么说,是你叫朕做了那样的梦,这三枚白棋就是你的信物了。”赵周行淡淡笑道,“不知那托梦还魂之术有什么奇妙之处,朕倒是很想看一看,开开眼。”   赵周行虽未明说,但这话的意思已很明白了,她不信任方朔,所谓开开眼,只是希望借此试探对方。   方朔道:“陛下想怎样看?”   赵周行略一思索,“让朕这两名侍女与朕做同样的梦,待明日早起,朕同她们对过,如果真的一样,朕便相信你所说。”   方朔胸有成竹,并不推辞:“遵命。”   “啾啾”,王府里的鸟儿叫了两声。   一羽绕着小小的水榭踱着步子,转了两圈,忽道:“镇南王府的气派不小。”   折竹倚坐一旁,品着王府的香茶,听到一羽这话,点了点头算作答。   一羽望着湖面下一尾尾红鲤,嘻嘻笑道:“这九州大地,各方名人我都见过。单说赵国,皇室里虽然已没什么王爷,但是异姓王就不止一个了。除了这个镇南王之外,还封过一个并肩王。   “这并肩王叫做秦峯,确是个人物。当年跟着赵□□皇帝南征北讨,立下赫赫战功。赵国的江山,一半是他打下的。西北南三国一听到他的名字,就要闻风丧胆、屁滚尿流。秦峯封王后,虽然不再镇守边疆,却也无一人敢犯赵。   “若说依我来看,秦峯坐这赵国的江山也没什么不对。”   一羽话说到这里忽然停顿,她转身走到折竹对面坐下,抿了口茶水,接着说到:   “可惜秦峯封王不过十年,就死了。”   折竹晃动着手中的茶杯,檐角的影子跟着水波皱起,许久才说:“怎么死的。”   “秦峯年轻时背部中了一箭,箭上带毒。毒是致命的毒,结果却叫他从鬼门关逃了回来,只是伤口总是时好时坏。封王之后,他不再出征打仗,箭伤也不再复发。谁知一日旧疾突发,就死了。”一羽说到此处,话语里也多了些惋惜之意,“我见过他,也知道那箭伤怎么回事。那处箭伤虽然厉害,但是再怎样发作,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要了他的命。”   这里面定然要牵扯出许多龌龊算计,折竹也明白,但并未阻止一羽,只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一羽却没有要在这件事上深究下去的意思,她继续道:   “秦峯死后,留下了一个八岁大的儿子。这个儿子没有他爹的汗马功劳,自然不会承袭他爹的王位。□□皇帝却封他为安庆王,赐了江南一块封地。那孩子整日泡在名马美人里,成了有名的闲散王爷。   “只有一点可惜,这安庆王爷府上美人无数,竟没有一个给他留下子嗣的。幸好他府上有一个年纪较大的侍妾,因为从未得宠,没有遭到无端陷害,这才生了个小郡主。”   安庆郡主。   折竹不似一羽,喜爱行走人间。因此她对这些事并不十分了解,但是那位安庆郡主她多少还是听说过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小宠爱颇多,这位郡主对于郡马的选择实在严苛的过分,结果过了十八岁都没有嫁出去。安庆郡主出生时,赵祖皇帝退位,赵奉登基。   二十岁时,赵国北部受扰,安庆郡主封安庆公主,送往北国和亲。   安庆郡主和亲不到两年,安庆王离世,年七十有九。   又一年,安庆郡主产下一子,起名为玉,冠北凉姓,叫做慕容玉。   三年后,赵后谢若水产下一女,名为灵。   赵灵长到七岁时,先帝已年近半百,赵奉心知自己再难有儿嗣,又不能平白将江山拱手与人,于是破百代先例,立女为帝。   不出十年,赵奉驾崩。赵周行年纪轻轻,尚未生出取而代之的野心,就已被推上了那个位置。   折竹思量着这许多,面上仍一派淡然,道:“慕容玉,敖朔方。”   一羽听她说这两个名字,已明白过来,“慕玉就是慕容玉。敖朔方同慕玉化名而来,现在又故意接近赵帝,打的绝非什么好算盘。”   “走。”折竹长身站起,她身量不高,气势却凌厉,此刻竟显得有些温和。   一羽有些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你已打算走了?”   折竹点点头,果然转身就走。   一羽仍留在小榭中,层翠后偶见下人匆忙往来,手里或捧或拎着一些东西,匆匆为宴席准备着。   一羽看的出神,灰扑的衣衫中突然显出一抹华贵的颜色,快步向这边走来。   衣上绣蟒游若龙,是傅梓洲。   一羽并不愿同傅梓洲打什么交道,只因这世子大人就在不到半个时辰前还准备把她投入大牢。她现在还能悠闲地坐在这里,是托了赵周行的福。   但傅梓洲已看到了一羽,也知道一羽同样看到了自己。这么一来,一羽想走也不行了。因此她还是坐在原地,等傅梓洲自己过来。   傅梓洲很快就走进了水榭中。   “好巧。”傅梓洲说。   一羽笑了笑,从凳子上站起来,“好巧。我正准备走,世子大人就来了。正好这里风景不错,世子大人可以好好欣赏。我就不奉陪了。”   傅梓洲被噎了一下,也不恼,问道:“那位折竹姑娘怎么不在?”   一羽顿住脚步,回头瞪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傅梓洲笑道:“我见二位形容亲密,猜测两位应是至交好友。哪知道一羽姑娘你也不知她在何处。”   一羽哼了哼声,说到:“你这对招子倒厉害。折竹已走了,去哪里我不知道,不过现在她肯定已出了王府了。你要是找她有事,快些去找,说不定还找得到。”   “我来找折竹姑娘,只是因为觉得我二人有几分投缘。此刻折竹姑娘既然不在,说明缘分未到,不可强求。”傅梓洲说,“待会儿宴上还望一羽姑娘赏脸前来。”   “那就看心情了。”   一羽走了。湖心的水榭里已没了她的踪影,她却突然从一扇敞开的窗子跳了进去。   赵周行正坐在这扇窗子里,她面前的桌子上仍摆着那三枚棋子。   一羽已走过来,坐在了赵周行的对面。她无视剑拔弩张的气氛,对赵周行道:“那个方朔不是什么好人。虽然他这次救了你的命,但是你不应该相信他。”   一羽想了千万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赵周行只是问了她一句话。   “一羽姑娘可知道这三枚棋子?”   一羽当然不知道,所以她只能摇头。   赵周行道:“我也不知道。但有一个人可能知道。”   一羽奇道:“谁?”   “闻人合。” 第18章 第十八章   闻人合正在看一样东西,东西虽然是一样,但是有五份,整整齐齐的摆在矮几上。   五份密报。   来自赵国插在凉国的密探。   左数第一份,是一个月前送到,写着慕容玉突然秘密离宫。赵周行也在那个时候刚刚离京。   第二份在三天后,慕容玉已进入赵国。这样赶路的速度实在是快了些,闻人合有些警觉,另派了两人跟踪慕容玉。   第三份是慕容玉进入赵国都城后送来,距离第二份送达,不到十二个时辰。   十天前,第四份密报送回。闻人合刚接了赵周行从峦城放回的鸽子,密报上慕容玉刚到峦城。   赵、凉两国虽然不是敌国,但也绝非盟友。此刻两国贵胄同汇峦城,就算彼此不会相遇,也绝非好事。   闻人合次日得一卦,帝星黯淡,将有一劫,一大劫。   四日前,慕容玉与赵周行同日到达青石城。   随后再无音讯。   跟踪慕容玉的探子本是一日一报,到青石城后再无消息,理当是被处理了。但是闻人合自信慕容玉绝无那样的手段足以发现这些密探,到底是谁下的手便成了难题。   闻人合捡了几份比较关键的密报重又看了一遍,一时也是难下判断。   冬日迟到的暖阳懒洋洋地从地平线爬起来,爬上窗格子。昨夜落得雪就在这样的阳光下微微化开,滴答着流入了窗下的白石路上。   石路的另一侧是夏天消暑的天井,一株含苞的荷花孤零零立在池中,像是对抗这冬日的寒冷。池水微荡,一尾红鲤跃出池面,落到地上,化成了一个垂髫童子。   这童子踏着石路施然走着,推开了那扇也已经被阳光照得有些发暖的门。   门一推开,闻人合已知道有人进来,道:“阿月,今日起的晚了。”   “阿月”就是那尾红鲤的名字。红鲤在月圆夜化成人形,闻人合见到他,就给他起名叫做“月”,因为“月”和“跃”同音,也是期着这条鲤鱼有化龙的那一天。   晋天观少活物,阿月算是这观里唯一还会喘气的,闻人合心底虽不喜妖物,但对阿月也多了许多关照。   “昨天晚上月圆,修炼了许久。”阿月边说着边走到案前,凑过一个脑袋在几分密报上看了看,他化成人形不久,不大识得字,于是随手指了一份问道,“这写的什么?”   闻人合便照着念了一遍。消息要及时才算得上秘密,过去的时间久了,什么样的秘密都变成了废纸。闻人合并不介意叫阿月知道一张废纸上的内容。   “慕容玉就是你给我说过的凉国的皇子?”阿月问到。   闻人合点了点头。   “哦。”阿月也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他怎么只带了一个人就走了,不怕遇到坏人吗?”   “慕容玉所带,是他手下十分得力的护卫。据传乃是春狩时,慕容玉遇险得此人所救,后来慕容玉回宫,便将此人一并带回,编入手下。”闻人合解释说,“但此人来路不明,赵国派去的探子也未能探出他的身世。慕容玉贸然用人,并非明智之举。”   “你上次和我说,慕容玉和太子一直打得厉害。能和太子打得人,应该不会比太子差。这样的人肯定不会那么冒失,这个护卫肯定有和别人不同的地方。”阿月道。   阿月说话慢,这段话又长,就用了些时间,换平常人可能不会全部听完。闻人合却耐心,他已活过许多岁月,等别人说话这点时间倒是不缺。   何况,话说的慢了,就可以给人更多思考的时间。闻人合琢磨了一遍,发现阿月说的也不无道理。为上者用人素来选贤任能,这个护卫既然查不到来历,只能说明他更加的不简单。说不定那两名探子,也是折在他手下的。   但是能将自己派出的密探杀死,加之来路不明。闻人合倏然一怔,已想到了一种可能。   妖物作祟。   闻人合长袖微动,袖中滑出两张纸人。两张纸人落地成形,俱是道童模样,两个都匆匆向外走去,不知得了什么吩咐。   闻人合也跟着向外走去,步履稳健却不似那两个道童般匆忙。阿月见状,正欲跟上,却听闻人合道:“我要上观星台。”   阿月刚迈出去的半步立刻收了回来。观星台有阵法加持,他是妖物,虽长在晋天观,那阵法见了他也不会网开一面的。   “要看什么?”阿月问道。   “钧玄。”闻人合道。   阿月撇撇嘴,跳进那口天井中,化成一尾鲤鱼,几下钻进荷花底下,不见了踪影。   微风吹过,碧色的荷荡开一阵阵水波。南地的花是从来开不败的。   赵周行蹲在池边,望着水中的圆月出神。那接风宴实在恶心,老王爷虽然不曾多加言辞,小的倒是处处藏刀。她应付那个世子已经觉得吃力,一羽又对方朔大加羞辱。   侥幸扳回一局,赵周行借酒醉离席。   外头月明风清,月色乳白,赵周行心跳无故漏了一拍。她想起一具无暇的肉体,也似今夜明月。   看别人的身体和看自己的到底不太一样。到底不一样在哪里,赵周行也说不清。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又忍在了心底。   她想叫别人也脱了衣服给自己看看,不过这样肯定要被人说成变态,只能想想作罢。   “月光如水水如天。赵帝好心情。”湖色飘渺,一叶小舟似从月中行来,在水中荡到赵周行跟前。一羽坐在舟上,两条藕荷般的小腿在水中轻轻晃动,“席已散了,赵帝酒可醒了?”   赵周行眼中染了半分痴色,讶然道:“一羽?”   一羽偏头笑了笑,“江上泛舟自在天地,可惜我只能在湖上效仿前人。这镇南王府的池子够大,不知你那皇宫中有没有这样的池子?”   赵周行不置可否地笑笑,轻轻跳上浅舟,“一羽姑娘特地过来,恐怕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没什么。”一羽伸出手指在湖面一点,小舟便离了岸,“我说的话,赵帝也不曾听进去几句。”   “我只是怀疑。”赵周行说。   “啧……”一羽一脸不屑,“你知道你现在什么境地。”   “一羽姑娘这话说的,倒是很了解我什么境地。”   “其实方朔说的并无错处,傅梓洲早已勾结了南诏王,你的朝臣虽然没有大半倒向他,但真正愿意扶持你的并没有多少。镇南王府的府兵你也看过了,精兵战马,半点都不是假的。傅梓洲早在赵奉没死的时候就筹划谋反的事情了,你的继位只是让他更有信心。但是这些事现在看来也没那么要命。”一羽忽然看向赵周行,“你知道最要命的是什么?”   赵周行接口道:“是什么?”   “羊入虎口,还能逃吗?”一羽冷声道,“凤凰无头,也只是只死鸟罢了。”   小舟已行至湖心,一亭水榭盈盈立在湖面,正如伫立舟头的少女,娇小纤细,风雨难催。   一时寂静,只能听见一羽踩水时发出的水声。   “一羽姑娘同我说这些做什么?”赵周行忽然开口说。   一羽冷冷“哼”声,“我只是不愿意欠别人的恩情。虽然我说了你可以不信,但是你不信我就一定要说服你。有人说我天生喜欢争强好胜,所以你就算不信我也要你信。”   赵周行微微怔忪,“一羽姑娘这话说的未免……”   “镇南王的寿辰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傅梓洲不会有任何动作。老王爷没有称帝之心,做儿子的多少要顾忌点父亲的心情。至于这半个月,你能不能活着走出镇南王府就未必了。”一羽站起身,“我今晚就会离开这里。赵帝,好自为之。”   小舟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岸边,一羽将放在舟上的鞋子穿在脚上,裤脚扔挽着,从舟上跳了下去。   赵周行看她背影渐渐消失,表情复杂地跳到了岸上。   赵周行一直有个问题不解,她一直没有问,是因为一直觉得没有适合开口的机会。   赵周行想问问一羽为什么总是叫自己“赵帝”,难道她不是赵国人?那也未免太可疑了。   赵周行一边想一边往回走,走近自己住的院子时,流珠迎了上来,“殿下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席已散了,赵帝酒可醒了?   赵周行忽想起这句话,于是回道:“出去醒醒酒。”   流珠也只好道:“殿下最好不要单独走动,这镇南王府……”   赵周行直接打断了流珠的话:“这附近可有庙宇?”   “呃,属下不知。”   “朕突然有些想念母妃,明日要去寺里上香。具体事情你来安排,今晚不要打扰朕休息。”赵周行大步走进卧房,一回头看见流珠还跟在身后,于是挥手叫人退下,换来流茉洗漱过后,躺下就睡。   一个赵周行睡下了,还有更多的人醒着。   “奴婢方才看过,小皇帝已睡下了。”说话的人是心蕊。   傅梓洲点了点头,烛光照的他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都说了什么?”   心蕊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也有些拿不准有没有必要说。   “说。”傅梓洲道。   “是。小皇帝说明天要去寺里上香。”   “上香?”   “小皇帝说有些想念母妃了,所以……”心蕊偷偷瞄着傅梓洲神色,“您看这……”   “镇南王府只是招待圣上的地方,还能绑上圣上的手脚吗?”傅梓洲淡淡道,“明日圣上如要出府,就叫聂平派些人保护好圣上的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隔了太久,时间线可能有偏差,不影响阅读。 第19章 第十九章   第二天赵周行特地换了一身隆重庄严的衣服,这套衣服并不是最庄重的,但是为了掩饰身份,赵周行也不能穿最庄重的衣服。   她一穿戴好,就出了王府。   王府外面等着一个男人,样貌普通,气质突出。   赵周行还未说话,此人已行了一礼,道:“小人聂平,奉小王爷的命令,特地带人保护圣上途中安全。”   赵周行心里虽然不愿,却也只能让聂平跟着“保护”自己。   聂平是镇南王府府兵统领。   傅梓洲的命令一到,他立刻带了两队亲兵护送赵周行去莲花寺上香。   聂平的心里虽然还是觉得很奇怪,因为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不是上香的日子,但是他什么都没问,就这样带着赵周行浩浩荡荡上了路。   莲花寺在莲花山,今天既然不是平常人烧香拜佛的日子,上山的路也就没什么人,自然省去了许多麻烦。他们也很快就到了寺内。   莲花寺的住持听说御驾亲至,早早就等在外面迎接。赵周行一看那住持满脸褶子堆起来一个恭敬到虚伪的笑容,默默在心里冷笑了声。   表面上自然是民善君亲了。   赵周行拜完佛祖,顺便捐了一千两银子。守着功德箱的小和尚一脸财迷相,看到赵周行捐了这么多银子,眼睛都快笑成了一条缝。   住持已经吩咐过今天有重要人物要来,小和尚只好尽量保持平静,虽然这使他的表情变得更加滑稽。   赵周行看他这么开心,问道:“你们每月能收到多少?”   赵周行来之前傅梓洲已着人打点过,寺里除了住持之外,其他人并不知道赵周行到底是什么身份。因此小和尚没有多想,正要回答,旁边住持轻轻咳了一声。   小和尚只好闭嘴,住持笑道:“每月初一十五是进香的日子,这两日的捐献最多。大致算来,刚够寺里的开销。”   赵周行点点头,“寺里平时都有些什么开销?”   住持道:“莲花寺共有一百三十七口人,平日的吃穿用度,都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寺里偶有物品损坏,都是要修理的。而且功德箱里的钱,也常常会被人拿走。”   “哦?”赵周行奇道,“谁会拿走?”   “阿弥陀佛,是一位君子。”住持道。   赵周行道:“君子?君子怎么会拿和尚的钱?”   “是梁上的君子。”住持解释说。   赵周行不由笑道:“大师说的没错,梁上君子确实也是君子。”   赵周行本来是十分讨厌这位住持的,可是现在她已经有点喜欢这个老和尚了。能让人觉得开心的人,总难免会被人喜爱的。   她本想许给这老和尚什么赏赐,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现今的处境,实在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赵周行离开了莲花寺。   她只能离开。现在已经是未时,如果不早点下山的话,恐怕只能在外面露宿一夜了。   虽然可以在莲花寺借住一晚,老住持也十分乐意沾沾天子的龙气,可惜提到住在莲花寺里,赵周行第一个不同意。   这倒不是因为她还对寺里的住持有不满,只是因为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两个旁人不能理解的坚持罢了。   日已西沉,聂平护送赵周行的队伍也已经接近了城门。城门上“黎城”两个大字在夕阳下闪闪发着光。   城内的士兵已经有些心不在焉,现在是换防的时间,他们迫不及待要回去休息,自然不会再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城门内外的动静上。   聂平却已握紧了手里的一杆七尺雁翎枪,神色平淡,目光虽冷静,却投出了一点肃杀之意。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夕阳已快没入远山之中,他们的队伍仍按照最平常的速度慢慢走着。城门里已走过来一队士兵,和守在城门的伙伴打过招呼,立刻就站到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   聂平也已经进了城门。   微风吹过,这风很温柔,温柔的让人以为现在正是浓春。在南国,这样的日子同北地的晚春时节也没有多少分别。   所以每个人都陶醉在了这样的晚春,这样的温柔,这样的微风中。   一道雪亮的剑光就在这温柔的风中划出,“叮”的一声刺在了雁翎枪的枪尖上。   刺客一击不中,立刻抽剑反身,那一杆雁翎枪却如同无骨毒蛇一般紧随而上。聂平轻轻一踩马鞍,身子已飞了出去。   他很快就飞了回来,仍落在马鞍上。手中的□□舞成一个滴水不漏的圆,将射来的暗器统统挡了回去。   如果来的是一个刺客,那么此刻就应该迅速离开。一个刺客被发现之后,如果还不赶快逃走,那么他的下场就只有一个,死。   可是这个刺客没有立刻离开,他甚至又折返回来,再次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竟得手了。   聂平本来是很有把握挡住这一剑的,就连随着这一剑刺出而射出的暗器他也很有把握接住,但是他没想到这次射来的暗器竟然不是普通的暗器,而是一枚弹丸。   一枚只要一碰就会爆开的弹丸,弹丸一爆开,就会射出大量的烟雾。   这弹丸实在不在聂平的意料之中,他的受伤也就很正常了。   护送的队伍突然慌乱起来,这并不是因为聂平受了伤,而是因为赵周行已不见了。   她的侍女还在,她的人却不见了。那辆四匹马拉着的马车仍好好的停在那里,赶车的车夫还在咳个不停。因为这里刚刚也起了一层厚厚的烟雾,烟雾熏得每个人都在咳嗽,烟雾一散,赵周行就不见了。   聂平皱起了眉,他顾不得还在流血的手臂,扬起马鞭,用最快的速度冲回了镇南王府。他得快点告诉傅梓洲这件事。   聂平进来的时候傅梓洲正在同方朔喝酒。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一天还针锋相对的人,今天怎么就能坐在一起把酒言欢。   可是傅梓洲有这种本事,他如果没有这种本事,又谈何野心,谈何宏图。   聂平一只袖子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深深的暗色,他一进来就跪在地上,一副要请罪的样子。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方朔。   方朔心中明白,不等傅梓洲发话,起身告退:“二位想有要事相商,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傅梓洲立刻道:“方兄莫怪,若非事出太急,小王定要留方兄喝个痛快。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傅梓洲等方朔走得远了,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转身扫了一眼聂平血浸的袖子,道:“怎么回事?”   聂平将进城时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属下没有看出那名刺客的身份,甘愿领罚。”   “刺客本来就不该被人看出身份。”傅梓洲道,“这是上好的伤药,你且回去先将手臂上的伤治好。”   傅梓洲从百宝阁子上取了白瓷的药瓶,这件事他心里多少已有计较,聂平虽然没有将赵周行全然护送回来,却并不算失职,他本该关心属下的。   “多谢小王爷。”   聂平已走了。傅梓洲看着窗外的天光,在屋子里慢慢踱了几步,坐回桌前。   桌上还放着一张白纸,傅梓洲的桌子上总要放着这样一张纸的。纸上也总是有字的,不过有字的纸总是很快就被无字的换下来。   他捉起笔杆,犹豫着在蟠龙的砚中吸饱了漆黑的墨。   他没有动笔,却叫下人来点了灯。   点灯的丫头一走,傅梓洲的笔尖就落在了惨白的纸上。笔尖一落下,傅梓洲的犹豫似也已跟着落下,勾出几个工整的小楷。   南诏王亲启。   南诏王黎敬萧早年便有进取中原之心,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温和。   南诏本来分散了许多国家,在战争中吞并了许多小国。最后剩下十国,实力相当。   黎敬萧为了一统十国,又不自损兵力,便想了个法子,叫十国联盟,自己便是十国之主,是以称一声南诏王。   而联盟后的几年内,其余九国的君王病的病,死的死,很快,南诏十国就成为了一个遥远的故事,变作了黎敬萧的丰功伟业。   黎敬萧擅长的便是阴谋诡计,攻心之术。   早年,傅梓洲与黎敬萧颇有些往来。傅梓洲当时年轻,有些心思虽然不说,却写在脸上。黎敬萧看出他有造反意图,便循循诱之,以赵国皇位做筹码,意欲联合镇南王府的兵力,一举攻入京师,允诺事成后,平分赵国江山。   如此狼子野心,便是傅梓洲也要退避三分。于是渐渐便没有了往来。   而今,赵周行微服出巡,来到滇南一事却已不是什么秘密。镇南王府的嘴巴他固然看得住,那个方朔的嘴他可看不住。   滇南又与南诏做了数年的邻居,一点风吹草动,黎敬萧都要知道。   他有动机,有手段,掳走赵周行并非难事。 第20章 第二十章   傅梓洲猜的不假,掳走赵周行的正是南诏王黎敬萧。   那封标明亲启的信,黎敬萧读了一遍,吩咐下人上了纸笔,字字斟酌着回复了,却只字未提傅梓洲质问之事。   他放走了信鸽,招来侍奉的宫人,问到:“赵大人怎么样了?”   宫人喏喏,“精神不错,也还听话。”   黎敬萧当下做了决定,准备去见一见赵周行。他本以为赵周行还会奋力挣扎一番,没想到倒像是个识时务的角色。可惜如今在他的地界,想要回到赵国,只怕是插翅也难。   囚得住赵周行,赵国无主,便可一举击溃。   南诏皇宫种满了奇花异草,皆是南国特有的草木。黎敬萧正穿过一条廊子,看见不远怀抱重剑的少女,心思一转,快步上前道:“竹姑娘。”   折竹见礼。   折竹在此做客已有几日,黎敬萧摸清了她脾气,便自说下去,“竹姑娘觉得,这王宫的景色如何?”   “甚好。”折竹淡淡开口,一句称赞便是半分喜欢的味道也没有,“南王往何处去?”   “恰好有一位客人,也在此做客。”黎敬萧简单的解释完,便告辞了折竹,往赵周行那里去了。   折竹看他走远,从后跟了过去。   赵周行被安排在一处偏殿中,周围跟了一群宫人,说是为了照顾周到,实则行监视之实。   黎敬萧前来,不过是为了凭借口舌之能,“劝说”赵周行放弃帝位。倘若喜欢荣华,就在自己身边做个皇后也十分不错。   赵周行耐心听完黎敬萧的话,冷下了一张脸,“我以为南王身为一方君主,合该是人中龙凤。没想到不过是个满口胡言乱语的疯子。你出身南蛮,绝非我中原正统,还妄想入主中原,何其可笑!”   黎敬萧平白遭了一通讥讽,倒是不恼,“现在赵国无主,若是此时我点兵遣将,赵国也不过是一盘散沙。赵帝倒是好脾气,逞些口舌之能。”   说罢,大摇大摆地走了。   赵周行冷笑了一声,摔破了一干杯碟。   晚间,赵周行用过膳,喝退了一众宫人,自去里间躺着。   那日赵周行借口去莲花寺上香,乃是通过寺庙之手,传递消息。闻人合在天下遍布的眼线,最容易找的地方就是道观、寺庙。只是滇南极少庙宇,只有一座莲花寺。赵国以道立国,她身为皇帝跑去和尚庙里烧香,亏得那傅梓洲没多堤防一份心。   只是她虽然信任闻人合,但毕竟世事难料,路途坎坷,到头来结果多难如意。   何况,她人从莲花寺出来,就被掳至南诏。   如今时日渐长,赵周行的年纪还是没能让她有沉得住的底气,心中慌乱一日胜似一日,还要勉强遮掩,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赵周行翻过身子,窗外月色正好,她正出神,忽看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折竹自窗外跳进来,拉起赵周行,“走。”   赵周行惊诧万分,当下却顾不了其他,只能选择跟着折竹。   折竹从进来时便观察了房间的布置,因此拉着赵周行一路走得极快。   她们走到一处紧靠着池塘的宫殿,正好有巡逻的人走过来,折竹拉着赵周行躲在廊柱的阴影里,等着巡逻的人走过去。   那巡逻的人却长了一双十分厉害的眼睛,正看到赵周行露出来的半截脚趾,喝到:“什么人?!”   赵周行哆嗦了一下,折竹伸手便把她推入了水中,自己跟着跳下去,拉着赵周行往水深处潜去。   水中一片昏暗,赵周行紧紧握着折竹的手,生怕自己被丢在这里。水中不比陆上,无法呼吸,待了不到片刻,赵周行已经感觉到自己手脚脱力。   上面搜查的人已经集结起来,池塘周围被团团围住,从水底能看到岸上火把闪动的红光。“扑通”数声,已经有会水的人跳下来寻找。   折竹已察觉到赵周行支撑不了多久,加上已有人入水,便对赵周行道:“闭上眼睛。”   赵周行朦朦胧胧也不知道折竹说了什么,手脚却有些不受控制了,折竹扳过她的脸,吻住了她的唇。   “闭上眼睛。”四个字清晰无比的印在脑海,赵周行已来不及细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贪婪地汲取着呼吸所需的空气,下意识就照着折竹的话做了。   折竹一手抓着赵周行,一手扯开包着剑的布,剑光清越,冲破天地,声如龙吟,去势如虹。   巡逻的士兵手中的兵器纷纷掉落,不敢直视其芒。   “帝见。”方朔站在镇南王府的庭院中,遥望南诏。   “方兄说什么?”傅梓洲问道。   “没什么。小王爷倒是,似乎有所烦恼?”方朔敷衍笑道。帝见既出,必择其主。此番帝见现于南诏,想来折竹认定南诏王了。   剑光不过一瞬,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时,南诏王宫已经没有了折竹和赵周行的身影。   城外。   折竹放下赵周行,扯开赵周行上衣,提剑在掌心划开一道血口,用自己的血在赵周行胸/口画着繁复的纹路。   赵周行意识稍有回复的时候,就看见折竹伏在在自己身前,一只手还在她胸/前/摸/来/摸/去。   赵周行疑惑地去看,折竹已经把手收了回去,方才的伤口好像从未存在过。   折竹盯着赵周行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今晚离开。”   “离开?怎么离开?去哪里?”赵周行感到奇怪,“如果是离开南诏的话,今晚是到不了赵国的。”   折竹没说话。   赵周行继续分析下去,“现在黎敬萧和傅梓洲肯定都在搜寻我,从这里往回走,就算逃得过南诏的人,也不一定避得开镇南王的耳目。”   月光从林间密密的叶间漏下,落在赵周行脸上,“也许大家说的都对,女帝违逆天道,本来就要亡国的。”   折竹倚在树下一点点用布将剑缠起,赵周行的话听在她耳朵里,就像林间的风一样,虽然吹动了她的头发,却不能吹动她的想法。   可她并不执意,听罢赵周行的话,只是解了外套,铺在地上,翻身睡了过去。   赵周行见她不说话,仰了头去看天上的月亮,出了一会儿神。突然抓过折竹的肩膀,“你为什么救我?这次,还有上次?”   折竹闭着眼睛,“行之不端,人之不耻。”   “这话难道是在说我吗?”   折竹保持沉默。   赵周行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又问道:“你是不是亲了我?”   折竹“嗯”了一声。   赵周行一愣,伸出手在自己嘴上摸了半晌,又在折竹嘴上摸了半晌,不由喃喃,“好软……”   “折竹。”赵周行唤她。   折竹默然。   “你今年多大了?”赵周行问。   折竹难得犹豫了一下,“……一十五岁。”   “可以嫁人了。”赵周行道,“等我回到京师,就把你迎入宫。”   “为何?”   赵周行尴尬地笑了笑,“真是的……我亲了你,我就要对你负责啊。我的七十二妃嫔位置可都空着呢,你是第一个,可以挑一个喜欢的。那群老不死的说不定又要绝食进谏,但是前代也有男人娶男人的皇帝,我娶女人不算什么。”   折竹从地上坐起,抖开衣服重新系好,拉起赵周行,“启程。”   “你不用这么着急吧……”赵周行话未说完,林外响起“嗖嗖”风声,数枝羽箭穿林而入。   .   方朔在赵周行面前现身时,慕容玉便赶回了北凉。   两人互传消息,方朔本欲准备欺骗赵周行,以此进入赵国朝廷,把控朝政,再由北凉出兵,大举南下。但世事难料,赵帝竟然落入南诏之手。赵国朝中无主,便是天赐的良机。   慕容玉一回到北凉,便据理力争,极力劝说出兵,且亲自请缨挂将,带领北凉大军,浩浩人马,踏破赵国北部防线。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跑死了千里良驹,守城大军溃不成兵,边城将破之时,朝中一干大臣却毫无对策。只因赵周行“称病在身”,不理朝政。   素被冠以老不死名头的臣子们分立两派,主战主和争论不休,竟争到了赵周行的寝宫外。   宫中禁卫拦住一干大臣,忙不迭地进去通报,被郑福海拦下。   闻人玄坐在寝宫里逗鸟玩,郑福海站他身后,又是焦急又是担心,“玄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闻人玄悠悠开口,“老黄瓜嘛,理应炖汤。”   笼里的鹦鹉便跟着叫道:“炖汤,炖汤。”   “玄大人,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了!”   闻人玄放下鸟笼子,两手揣袖,悠悠哉哉,“此劫浩瀚,你我凡人,只需静观。”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南诏王宫有懂术法之人,折竹并不吃惊,她早已知道。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找到。   乱箭齐发,摆明了无所谓赵周行的死活。何况,赵周行如果真的死了,那恐怕是天大的好事了。   折竹拉着赵周行在林间穿梭,不时躲避飞来的羽箭。如此行至深处,细听声音,竟是四面八方。南诏的士兵清楚这里的地形,人多势众,已成合围。   折竹抬头一望,指了指一棵环抱的大树,“上去。”   树身光滑,距地几尺皆无枝桠,赵周行观察许久,为难地摇了摇头。   搜捕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林间火光闪动,分明已距这里不远。   折竹看了一眼那棵树,一手扯过赵周行的后衣领,直接丢到了树上。   赵周行叫了一声,顿时吸引了士兵的注意力,从漫无目的的四处搜查,变得方向明确起来。   折竹纵身一跃,轻轻跳到树上,捂住了赵周行那张大呼小叫的嘴。   搜查的士兵来的很快,树下火把跟着人头攒动,仔仔细细搜索许久,却没有找到赵周行。   几个头领模样的挥挥手,领着士兵离开了这里。   过了许久,确信周围已经没有人之后,折竹才松开了手,赵周行大呼一口气,“差点憋死我。”   折竹跳下去,“下来。”   赵周行目测了一下距离,摇了摇头。这么高,摔不死,也得断条腿。   折竹张开了手,“下来。”   赵周行犹犹豫豫,深刻怀疑像折竹这么小小的个子能否接住自己。   不过,就算是这么小的个子,刚才却如同一个力士,一只手就把她丢到树上。   赵周行一咬牙,跳了下去。   意料之中,折竹没接住她。   不仅没接住,还被压到了地上。   赵周行赶紧爬起来,“没事吧?”   折竹面无表情地抖了抖衣服上的叶子,拉着赵周行原路返回。   那些士兵来的快,去的更快,就这么一会儿,林子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折竹走到之前躺过的地方,忽然感觉远处红光闪动,她正奇怪,仔细一看,却是一把烧山大火。   滚滚浓烟随之升起,赵周行看了许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竟然想出这种办法。”   折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靠在树干上,坐了下来。   大火烧山,等得是两种结果,猎物主动送上门,或者选择化为焦炭。   是死局。   折竹在等着,赵周行做出一个选择。   赵周行却傻傻地盯着把月亮盖住的滚滚浓烟,“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死了,折竹,我们能逃吗?”   “哼,往哪里逃?你逃得了吗,赵帝。”   清脆的声音从树后传出,折竹立刻就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一羽。”   赵周行讶然,她不明白一羽为什么会在这里,然而一羽只是“嘻嘻嘻”的笑着,掏出两张符,往赵周行和折竹脑门一拍,“听着,赵帝,给你贴的那是辟火符。不想死的话,等下可记得跟好我。东北方向看守的人已经被我迷昏了,趁这会儿没人发现,一定要离开这里。”   一羽说完,立刻按照规划好的路线走去。   赵周行用最快的速度跟在后面,渐渐便觉得体力难以为继,虽然知道自己身处险境,但是死亡却看似仍然遥远,她的脚步拖沓难行,已然放弃。   一羽跑在前面,忽然停下来,“别人拉着你走也是走,你自己走也是走,终归都是你要走。你知道拉磨的驴子,若是不愿意,谁也赶不动它。但是那头驴只喜欢吊在眼前的胡萝卜,赵帝,你别忘了,你有你的天下臣民。”   赵周行扶着树干喘气,神色怏怏,“天下臣民又不是我想要的。”   “是吗?”一羽反问道,“北凉慕容玉带兵攻打赵国,三日内下了三座城池,闻人合请求我传信于你,那些老不死的还等你回去定夺。赵帝,你既然是个皇帝,就该明白自己的责任,你如果真的不喜欢,不如把这个位置让给傅梓洲,也省却我一番心力。”   折竹望着火光,忽道:“帝心动摇,国之将亡。此前有人问我以赵国气数,不想错算。”   一时沉默。   “折竹,我们走。此番就算输了,也不碍事。”一羽拉过折竹,“我倒要看看那个杂种能得意几时。”   折竹却道:“贵者,母死。”   赵周行悚然一震,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叫她从头到脚,清醒万分。谢氏满门,皆因她一人而死。她不要他们死,他们却不得不死。   如此代价,她根本没有放弃的资格。强敌外肆,臣心不稳,赵家的天下本不该如此。   赵周行放开扶着树干的手,对一羽道:“麻烦带路。”   一羽歪过头打量了赵周行一番,“哼”了一声,转身往前走去。   有了一羽的帮忙,他们很快就离开了南诏国都。在一个小村子里买了两匹马,一路快马加鞭,专捡小道,南诏本是小国,因此用了不过两日时间便赶到赵国边境。   又是夜晚,月朗星疏。   几人已踏入赵国的土地,折竹下了马,对赵周行揖了一礼,“前路且有安排,折竹就此别过。”   “怎么了?”赵周行不明就里的样子,“你要去哪里?做什么?”   折竹看向群山高低的影子,“问道。”   赵周行还想再问,一羽却不耐烦,“这里耽误不了多久,万一被傅梓洲的人发现,又多一番麻烦。”   赵周行难得皱起眉头,她伸手解开项上挂着的盘龙玉扣,交给折竹,“折竹如果要走,我也不会阻拦。请收下这个,以后你如果遇到什么难处,可凭此来见我。”   折竹收下,也解下腰间那枚玉佩,送给赵周行,“此物可救命。”   “多谢。”赵周行藏好玉佩,拨转马头,“告辞了。”   一羽看向折竹,“我将赵帝送到地点之后便去找你。”   .   黎城外,莲花寺。   赵周行跟着住持在漆黑的廊间走着,一羽并未进寺,直接走了。此时剩她独自一人,不知为何,竟渐渐觉得住持可疑起来。   那住持送她到一间漆黑的厢房前,开了门,“陛下请。”   赵周行迟疑了一下,迈进了门槛。   门扉在身后迅速关上。   赵周行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陛下此行可有什么收获?”   赵周行愣了一下,“闻人合?”   闻人合连“啧”数声,“啧啧啧,陛下怎么出去一趟,变得如此粗鲁。”   赵周行扯了扯嘴角,“是国师迂腐。”   闻人合晃了晃脑袋,“陛下此言差矣。不过此处不便探讨此事,待陛下回宫后,再行辩论亦可。臣已为陛下备好马车,陛下且随臣走。”   闻人合摸到床,掀开之后露出一个密道。   两人沿着密道前行,不知走了几时,忽然听到脚步走动从上方传来。闻人合敲了敲头顶铁板,用力向上一推,一束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洞口。   外面是接应的人马,闻人合送赵周行至马车前,“若是途中无虞,陛下便可歇息一阵。臣这就告退了。”   闻人合说完,一阵风吹过,一张黄纸剪成的纸人轻飘飘落在了地面。   赵周行眉角一抽,掀起帘子,正欲上去,才发现里面已有了一人,却是流珠。   “流茉在哪里?”赵周行脱口问出。   流珠微微躬了身子,悄声道:“公主先上来再说话。”   赵周行上了马车,帘子一落,流珠便笑起来,“外面驾车的那个就是流茉。”   马车已跑起来,赵周行要掀开帘子去看,流珠却拦住她,“国师说,虽然派的都是心腹,但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公主少露面为好。”   车马日夜兼程,过了峦岭,便觉天寒难忍。且已远离西南,赵周行便遣人去买些御寒的衣物。   那人很快回来,流珠探出半个身子去接,那人突然掀开帘子,手里攥着淬毒的匕首,刺向赵周行。   一击得手,那人立刻施展身形,意欲逃走,此时流茉已有所反应,长剑荡开,当场便斩下一颗头颅。   提头一看,才发现是个生面孔,那出去买东西的人,早已经遭了毒手。   流茉立刻退回马车,放了缰绳,“立刻启程,不可耽搁。驾——”   马车颠簸厉害,赵周行捂着胸口,面色可怕。流珠吓得语无伦次,“公主,公主……怎么办啊……停车,停车!公主受伤了!”   马声嘶鸣,人立而起,马车里的人猛地一掼,车子停下。   流茉担心有人偷袭,不敢掀开帘子,在外面问道:“是否致命?”   “我没事……”声音里抖着虚,赵周行低着头,一副劫后逃生,大难不死的样子,她哆嗦着手解开一层层的衣服,掏出那枚玉佩,强行笑道:“这东西也不知道什么玉,还挺结实的。”   赵周行生命中第一次遭遇刺杀,刺客死了,她差一点点,就被吓死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北凉大军势如破竹,朝中人心惶惶。值此之时,久病卧床的皇帝突然宣布病愈,一袭明黄衣衫坐在宝座上,神色冷冷,一点看不出来之前病过。   “北疆战事紧急,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妙法退敌?”赵周行瞄着折子,底下大臣中的话一个字也没听。他们自己倒是争论的十分开心,不一会儿,又各执一言,吵闹起来。   “啪嗒”一声,折子掉在了地上,崇德殿中霎时鸦雀无声。   郑福海悄悄捡起那本折子,放回案上。”   “诸位爱卿说的有理。”赵周行开口打破沉默,“朕欲派遣一人前往北疆应敌,诸位可有人选?”   左相季正卿率先站出,“臣有一人。此子乃……”   右相文修明忙打断他,“臣也有一人。”   赵周行示意他们说下去。   左右相自赵周行即位前便不大对付,两人明争暗斗,有三十年之久。   赵周行听他们两个刚开始还文绉绉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过了一会儿就成了菜市场。帮忙说话表明立场的纷纷出列,一场大戏照常出演。   丝毫没有要打仗的样子。   赵周行端坐于上,看他们演得比京城戏楼的折子戏还精彩,倒是饶有兴味。   这戏演了一半,忽见禁军头领翟信匆匆步入,“报!皇上,有人求见。”   “是什么人?”赵周行问道。   “是一名年轻男子。此人气度不凡,只说要见皇上,再问他,就一句话也不说了。臣等无能,拦他不住,只好前来通报。”禁军头领话音刚落,他口中那人已经走了进来。   此人看年纪二十出头,生的端正,提着一柄□□,径直往前走去。   殿内禁卫藏在暗处,已纷纷握紧了手中兵器,屏息凝视,不敢放松。   那年轻人却在距赵周行十步之遥时停下,单膝点地,“草民请战。”   赵周行心中出奇,“如有意愿行军入伍,卿大可等征丁时,主动前往。却为何与朕来说?”   “草民恳请挂帅出征。”   此话一出,殿中一片哗然。   这是何等狂妄胆大的要求。   赵周行却做了一个更胆大的决定,“卿若是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朕便准了。”   季正卿立刻站出反对,“皇上,万万不可!”   其余大臣难得一致,异口同声,“万万不可!”   赵周行环视阶下,“既然如此,诸位爱卿中,可有人能担此大任?”   左右相一齐站出,“臣有人选!”   “好。”赵周行笑道,“明日安排三人在武场比试,胜者封折冲将军,从三品,挂帅印,即刻出征。退朝。”   赵周行下朝后先去了御书房,招来郑福海,“去,请……朕竟然没问他的名字,请他来就是。记得叫人备些点心……朕觉得有些饿了。”   郑福海应下。   片刻功夫后,那位“义勇之士”便到了。   赵周行请教过名字,知他叫做朱重,一番大加赞赏后,又板起脸来,“朕虽然喜欢你的大胆,但若是明日比试没有赢过另外两人,朕便要你的人头。”   赵周行这话当然不是玩笑,如果朱重令她颜面扫地,她便治欺君之罪。   朱重也晓得其中利害,于是诺道:“朱重定不负圣命。”   赵周行本想与他表示亲近,但一想男女授受不亲,便失了三分兴致,只命他在宫中住下。   第二天,赵周行与朱重同往武场,旁人看的是圣眷隆恩,须知赵周行只是做做样子。   左相与右相举荐之人,皆是出身世家,精通武艺,祖辈上少说也出过几个将军。因此少年意气,看来颇有些志满意得。   反观朱重,面色冷凝,也看不出个一二……赵周行转过头去,吩咐郑福海,“可以开始。”   规则是抽出两人先行比试,胜出者与另一人再比。三局两胜制。   抓阄的是赵周行,她抽了一张条子,是朱重,再抽一张,是周远——左相季正卿举荐之人。   两人进了场子,朱重在兵器架上选了一杆雁翎枪,周远挑的是一对铁瓜。   两人见礼,接着便陷入对峙之中。   时间分秒过去,他二人看似轻松,实际精神紧绷。可惜旁边看热闹的一干人等,只觉得无聊透顶。   赵周行招呼郑福海过来,悄声问道:“怎么回事?”   郑福海摇摇头,“小的不知。”   赵周行又问流茉。   流茉不愿待在宫中,但也没有回昆仑,一直在京中。今天听说有人比武,这才蹭着皇帝的面子,进来一观。   听罢赵周行的问题,流茉解释道:“他们在观察对方的实力。”   赵周行“哦”了一声,“能不能让他们不观察?”   “殿下这是着急了。”流茉说着轻轻一动脚步,将一块小石头踢进场中。   紧张平衡的气氛一下被打破,周远举着两枚铁瓜,率先冲了上去。   朱重先是退了几步,拉开距离后,才握着雁翎枪,与周远缠斗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拆了数招,一枚铁瓜忽的从周远手中脱出,冲着赵周行飞了过来。   流茉眼疾手快,接住铁瓜丢在了地上。   禁军统领高声宣布:“第一局,朱重胜出。”   朱重走到赵周行身前,“让陛下受惊。”   赵周行没话找话称赞了他一番,第二局很快开始,朱重再次胜出,三局两胜,周远落败。   接着与另一人裴舜比试,朱重依然胜出。   赵周行心里乐开了花,破格封了朱重正三品,点兵八万,又封周远、裴舜正五品,为校尉,次日摆酒践行,随军出征。   季正卿一边暗骂周远不争气,一边歌功颂德,赵国有此良将,定能退敌千里。   于是君臣一团和气。   当晚有雪。   赵周行坐在暖阁里批折子,没留伺候的,只门外留了郑福海把门,估摸着也已经迷糊睡了过去。   赵周行起身打开窗子,风裹着雪扑面而来,冷得她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哆嗦。她去拿披风,一转身却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什么人?”   那人向前走了几步,竟是朱重。   赵周行正惊讶,朱重忽然拿出来一样东西。   一枚雕工精致的玉扣,上乘的白玉,卧着蟠龙。   非常安静。   有那么一瞬间,赵周行以为自己听见了雪花落在地面的声音。她仰着头,盯着那张认识不到两天的脸,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啊?”   朱重翻手收回蟠龙玉扣,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折竹。”   赵周行终于反应过来,正要说话,外间郑福海听见动静以为叫他,揉了揉眼睛,问道:“皇上可有吩咐?”   赵周行猜他又睡着,“没事了。”   郑福海应了声,靠在门口又迷糊过去。   不过这一问总算叫赵周行反应过来,她看向朱重,“你这样子倒是奇怪,我更喜欢你以前的样子。折竹,你不会是怕我不能娶你,所以特地变成男人吧?……不对,你到底是男,是女?”   朱重,或者说折竹,思考了一下,回答道:“雌的。”   “……”赵周行憋笑憋的满脸通红,好不容易喘一口气上来,“为什么是‘雌的’?”   折竹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却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派流茉出使西晋。”   赵周行眉头一皱,“为何要出使西晋?”   折竹微微偏了头去看赵周行,发现她还是犹豫未决,便道,“轩辕尤仅此一女。”   一句话点透赵周行。   流茉原名轩辕流珽,取自“星流霆击”谐音,意迅捷勇猛。她的父亲乃西晋大将轩辕尤,只因轩辕尤与赵奉曾有些私交,西晋的老皇帝便查了轩辕尤全家。轩辕尤无法,便让一个下人将流珽偷偷带至赵国,托付给赵奉。   赵奉为免流珽被西晋的人找到,更名为流茉,当时新入的一批宫女,皆赐流字为名。流珠便是那时入的宫。   待流珽十岁时,青玄老人游历至京,赵奉就将流珽托付给青玄老人,从此留在昆仑学艺。   而西晋那老皇帝没几年就驾崩了,新帝登基后追谥轩辕尤“忠威”,并派人四处寻找流珽。   晋帝有弥补之意,此时如遣流茉前去,或可结盟,或可借兵。   但——   “此事还需流茉同意才可。”赵周行多少为难,她与流茉的关系本就不是简单的君臣可说得清的,赵国举国,赵周行可以指派任何一个人,唯独流茉,有些麻烦。   折竹没再说话,忽去书案上拿了沏茶的杯子,耍了一手“玩杯子”的绝技,重递给赵周行。   赵周行看那杯中盈盈闪闪,终是疑问:“上次我就想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折竹摸了摸杯沿,“此乃天帝所赐,一杯可祛百病,两杯可驻红颜。”   “那我喝了岂不是和闻人合一样,变成个老不死的,啧……”   “三杯可得长生。”折竹一时会错了意,以为赵周行如同人间帝王一般,愿长生不死,他喝下杯中酒,“此酒饯行。如得胜归来,再祝凯旋。”   “朕便等你凯旋。”赵周行一饮而尽,忽笑道,“别忘了我还要娶你。到时我要派礼官把你从元武门迎入承乾宫中……”   赵周行描绘了一番大婚的场面,言辞间极尽奢侈。   折竹等她说完,却只说声告辞便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准备一个考试,接下来两周,在完成榜单的前提下,隔日更。   ╮(╯_╰)╭不要质疑主角智商了,本来也不是什么高智商的文。   一个简单的预收,点击这句话可以穿越时空!现代百合,cp冰箱上哒钢琴师x痞子流氓无赖小偷,主攻,按照我的风格就是明年清明挖坑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清早,赵周行早早起了,唤来宫人洗漱,带一队禁卫,亲自送折竹至城外。   郑福海端着漆木盘子,铺着明黄锦缎。赵周行执起盘中杯酒,对折竹道:“此去平安。”   折竹接过另一杯酒来,饮下才发觉不过平平淡淡一杯白水。折竹未有多言,同赵周行掷了杯,“定当凯旋。”说罢,调过马头,带着浩荡人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周行望着折竹背影,不知为何突然笑起来。   郑福海见她面色有异,犹豫片刻试探问道:“皇上为何发笑?”   赵周行渐渐止住笑声,“笑朕自己。”   郑福海张了张嘴,终于没敢继续问下去。   赵周行望了望天色,问了时辰,发觉距离早朝还有些时候,便放了马缰,慢慢往回走去。   一夜无眠,正是思绪万千。赵周行翻来覆去,终于得出四个字:自作多情。   今晨再探,果真应了自己猜测。顾左右而言他,勿需多言。   马行彳亍,蹄铁叩在四马并乘的官道上,正似踏在赵周行心里,随着心脏的节拍起起伏伏。   郑福海跟在旁边,早已察觉赵周行的不对,却也只低头跟着,眼观鼻,只做不知。   回到宫中,赵周行重新换了朝服,临上朝前,忽然问道:“中书侍白垚可该回来了?”   赵周行离京前,给了中书侍郎白垚一个江南巡按的名头,把人弄到苏杭两地巡查去了。   这事郑福海有些耳闻,此时赵周行问了,琢磨着也是那位白大人该回来了。   郑福海微微一顿,回道:“皇上若是遣白大人出京办事,这就要看去的什么地方了。”   赵周行在心里叨咕了日子,随口道:“算着是这几天了。”   话毕,迈进了崇德殿。   百官跪拜,三呼万岁。   “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郑福海话音才落,右相文修明便道,“臣有奏。”   “准。”赵周行皱眉压下一个哈欠。   文修明话还没说,就被这个皱眉搅得诚惶诚恐,可是转念一寻思,最近战事吃紧,皇上恐怕是思虑此事,于是压下心中种种疑问,奏明自己所言之事。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份,赵周行琢磨着,这个时候,夏洪春饥皆已过了,理应无事上奏。但……今年降雪极早,只怕又过不得好年。   果不其然,文修明一套长篇大论,言之种种,皆是今年雪大封路,冻死人畜马牛,尤以雍州为重。   雍州府请拨赈灾银五百万两,用以救济灾民。   “五百万两。”这个数目可不算少了,赵周行看向季正卿,“季卿以为,除了拨付灾银,还需做些什么?”   季正卿瞟了一眼右相,说:“臣以为,五百万两不是个小数目,不如派人一路押送,亦可更快到达灾区。”   文修明皱了下眉,“季相,城中守军不足二万,此举恐怕有所不妥吧?”   季正卿正要反驳,赵周行已开了口,“文卿所言甚是。就拨五百万两灾银,减免明年地方赋税。此事便交由文卿督办。”   “遵旨。”文修明心中得意,挑衅一般看了看季正卿。季正卿并不理他。   退朝后,赵周行换了便服,着人备马,往城南一座庙观去了。   流珽在京中,便是暂住此处。赵周行原想令她住到城外行宫中,但仔细想过,又有些不妥,便压下了心思。此番前去,乃是为了出使西晋一事。   赵、晋、凉、诏,凉、晋两国均在北方,各自接壤,又与赵国相邻。若论合纵,三国间均可各自结盟。北凉大举南下,虽然没有与西晋一同出兵,但西晋毫无动静,两国之间恐怕也有些往来。不然此时北凉国中兵力空虚,趁虚而入,不是不可。   赵周行到时,观中的道长却告知她,流珽今早便出门了。   赵周行等至深夜,其间与那位道长说书论道,颇得志趣。到月上梢头,流珽终于回来。   赵周行与她寒暄几句,言明出使一事。   蓖麻油里噼噼啪啪跳着灯花,流珽思量许久,应道:“既然殿下有求,我自当应下。但我希望殿下明白一件事。”   “请讲。”   “与人相交,总不能顾念太多。恩情本就是用来利用的筹码,殿下又何须如此为难?须知买卖,钱货两讫。殿下如今已做了皇帝,有些事,少动些感情为好。”流珽起身,“我这几日就会动身前往,殿下可早些回去。”   ——须知买卖,钱货两讫。   赵周行心中反复念着这两句话,回去后并未入宫,却折返去了晋天观。   闻人合正于台上观星卜算,赵周行来了便被两童子拦在外头。她一边喝着茶,一边琢磨今个诸事不顺,到哪儿都得等。   闻人合却已知她所想,一边下来了焚香净手,一边说到:“陛下可听过民间有句话,叫做好饭不怕晚。”   赵周行实在不满于闻人合这副不咸不淡不紧不慢的调调,“国师这晋天观可是什么好饭也没有。”   闻人合也不恼,“陛下为何事烦忧?”   赵周行将流珽的话转述了一遍,“前人有礼贤下士,可见与人相交,并非只为买卖。但……以礼相待,换取忠心,是否也算是一桩买卖?朕虽然解决了一桩大事,但心中却更添烦恼。这话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   闻人合在赵周行对面坐下,拿起茶杯轻轻一吹,几片绿叶轻轻荡开,“记得臣曾问过陛下,觉得臣是怎样的人。在陛下心中,臣或许是个寿数千年的老妖怪,但陛下真的是这样以为的吗?”   赵周行眼睛都没眨一下,“的确如此。”   闻人合似是极为无奈的一笑,“陛下今日的疑问,为何不问郑大人,不问流珠,不与季相去说,也不与何尚书探讨,却偏偏跑到臣这晋天观来与臣说?”   赵周行一时语塞。   闻人合慢慢喝着茶,更漏的声音滴滴哒哒,在屋中回响。   “天晚了,陛下不要过于思虑。”闻人合放下茶杯,“臣乃是这赵国的国师,赵国在,臣在,赵国不在,臣不在。不需买卖,不需两讫。世上之人事,有千般样。样样不同,皆需用心。来人,送陛下回宫。”   赵周行走到门前,忽停住脚步,“哪一日赵国不在了,国师要去往何处?”   “陛下说笑,赵国必将千秋万代,那一日恐怕陛下是看不见的。”   “朕说如果。”   闻人合笑了笑,“从来处来,往去处去。陛下请回,明日旬十休假,陛下该好好休息一日。”   闻人合目送赵周行离开,走上观星台,遥望着满天星辰。   世上人事,皆有定数。为因来,为果去。寿与天齐之人,待天倾时,与蝼蚁又有何异。   赵周行回到宫中,换了衣服,叫人把折子搬到寝宫中,捡了一本慢慢看着。   三百年前,赵国初定。   高祖皇帝一日与妃嫔在宫中赏春宴景,皇子们想了些简单的玩意助兴,其一便是比箭。   当时宫中有六位皇子,年纪最小的皇子只有三岁,在场中乱跑。恰好一支箭失了准头,冲着六皇子就飞了过去。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六皇子的母妃当场晕了过去。但是那支箭并没有射伤六皇子,却在众人眼皮底下拐了一个方向,然后直直落到了地面上。   从花丛后走出一个人来,眉目如画,朱砂点额,一副好相貌。此人抱起六皇子,走到高祖皇帝面前,将六皇子放下。一路上,竟无人阻拦。   高祖皇帝心中惊奇,面上倒还沉静,便问此人叫做什么,怎么会进入宫中。   那人浅揖一礼,“鄙姓闻人,名合,单字玄。为护佑天下而来。”   正是奇人异语。   高祖皇帝便邀他一同赏宴,封国师,赐奉天观,建观星台。从此观星晓预,术法出神入化,稳固赵家江山三百年。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终会往何处去。如同山间一缕青烟,化而为人,缥缈人间,终不知所踪。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朱重领兵八万前往北疆一事很快便传至傅梓洲耳中。京畿常驻兵十万,如今调出八万,正是兵力空虚之时。但傅梓洲却在府中赏花逗鸟,真当自个儿是个闲散王爷了。   方朔留在镇南王府,同样得了消息,见傅梓洲毫无作为,反而奇怪,于是找了个机会去试探口风。   傅梓洲提着鸟笼一摇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傅梓洲如发兵入京,要过四大三小关口,其中峦岭最难过,守城大将乃是那小皇帝亲信之人,他已废过多番口舌,未料得反遭侮辱。峦岭以南两关守将已被收买,以北四关态度暧昧。   大关驻兵五万,小关驻兵三万,南疆驻兵四十万,一路北上而行,途中损耗,征战,地形不熟,现在是冬天,气候不利,行至京师,已是强弩之末。加上南诏黎敬萧虎视眈眈,他若调兵离开,滇南即刻沦陷,这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他是不会做的。   现在要小心被那小皇帝抓了把柄,静坐不动,才是好打算。   若说赵奉做的好事,就是把这些个王爷全部调离京畿,无论哪个想要打上来,都得好好掂量掂量。   但如果想要圈地自封,倒也不难。   可他傅梓洲如果是那等毫无野心的人,就不是傅梓洲了。   方朔明白傅梓洲意思,心中却奇南诏为何迟迟毫无动静。北凉已攻打赵国,趁此良机,南诏也该北上而来,到时两方便在赵国土地上一争高低。   如此退避三舍,倒不像折竹作风了。   敖朔方将赵国当成一片战场,却不知战场早已定下。   北凉压境,已经攻至九郭关口,九郭城中守将名为章何还,是季正卿妻子的弟弟,年二十有六,与季正卿的儿子一般大年纪。   听说上面派了帅将下来,章何还并未怎么放在心上。直到见到朱重,章何还心下方暗暗吃了一惊。此人生的器宇轩昂,眉间自有一股冷煞之意,看似并非易与之辈。   “末将章何还,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朱重。”折竹将手中兵器交给亲随,随章何还进了帐中。   两人分别落座,章何还笑道:“朱大人远道而至,末将本应该为大人接风洗尘,但现在战事吃紧,许多东西来不及预备,希望大人不要怪罪。”   “无妨。”折竹道。   章何还噎了一下,试探问道:“大人似乎不太喜欢讲话?”   在军中若要指挥排兵布阵,为上者说话总得让下面听得懂,毕竟出身行伍之人,读过书的是少者,言简意赅虽然好,但糊里糊涂,只怕要吃败仗。   折竹也明白这道理,因此对章何还的问话并未觉得冒犯,只是回答时仍旧简单,“素来如此。”   章何还眨了眨眼睛,“那……不知大人现在有什么打算?”   折竹理了理思绪,道:“便请章大人为我说明一下情况。”   章何还在九郭驻守三年有余,对此处地形、兵力布置等十分熟悉,连城墙上有几个垛口都一清二楚,一一道来,如同已在城中走过一遍一样。   九郭城中守军原有七万,但由于连日作战,现在还能上阵杀敌的只有约五万人。   提及兵马人数,章何还十分委婉的提及了一下城中存粮不足的问题。   九郭常驻守军只有六万,强征一万,闭关守城近一月,余粮已经吃紧,如果只是供给原来的七万人,还能强撑半月,如今再增八万人,七天是极限。   章何还实在想探探口风,到底有没有粮草跟进。哪知折竹已猜到他想法,十分直接地说:“令章大人失望了。”   章何还叹了口气。   折竹道:“命城中守军于校场候命。”   章何还心说这新官上任,还是要做足样子的,便叫传令兵下去传了。   令一传下,士兵们立刻来到校场,排好队列。折竹带来的八万人同样在场,只是左右分开,看起来颇有些泾渭分明的感觉。   这些士兵在校场等了半天,迟迟不见有人来,有些开始与旁边相熟的说起悄悄话来,无非是讲些新来的坏话。   折竹将九郭地形仔细研究过,才跟着章何还去了将台。将台左右立着四面牛皮大鼓,折竹抓起鼓槌,对章何还说:“劳烦章大人,同我击鼓三声。”   章何还不知折竹何意,看了看那牛皮鼓,才说:“遵命。”   鼓槌落在鼓面上,三声震天,而后戛然。   突如其来的声响令下面的士兵无不惊诧,反应各异,有的立刻归位站好,有的尚不解其意,有的却只做无视。   折竹望着校场十几万人,等他们都安静下来,走下将台,一列列点出人来。   流珽已经进入西晋国境。她独身一人,便比折竹领兵行进快上许多。   进入晋国后,流珽并未掩饰身份,等着晋帝亲自来寻她。   过了几日,在流珽下榻的客栈,果然有人在等她。   流珽随那名使者一路前往皇城,毫无阻碍地见到了晋帝。   却也见到了北凉来使。当下想起赵周行所做推测,果然一一对上。北凉使者到达西晋已有许多时日,且带了重金好礼,晋帝已答应不会攻打北凉,且正在筹备结盟。   流珽顿觉肩上担子十分沉重,幸好赵周行只要求西晋能安安心心别跟着参战就行,当前最大的任务,就是说服晋帝不要与北凉结盟。   流珽不清楚晋帝脾气,虽然有所计较,但只是从旁观察,始终没有动作。   晋帝颇为看重流珽,一方面有挽回过错之意,一方面似乎也想藉此树立新君的形象。流珽与他相处几日,发现晋帝并非好战之人。能接受北凉盟约的原因竟也是因为北凉答应不会骚扰边境。   这种性格,说的好一点,崇文尚儒,说的难听一点,懦弱无能。   流珽没想到晋国新帝竟然是这样一个角色,却也因此稍稍放下心来。   一日晋帝与流珽说起封赏一事,问流珽想要什么赏赐。   流珽叹了口气。   晋帝觉得奇怪,问她为何叹气。   流珽道:“现在晋国如同在薄冰上行走,皇上竟然还有心赏赐下臣,实令下臣痛心疾首!”   晋帝奇道:“怎会如此?边境虽常年遭受北凉侵扰,但此次北凉遣使谈和,正是好事一桩。此言,又从何而出啊?”   “北凉派遣使者与我国结盟,表面上看似求和。但现在北凉大军正攻打赵国,此时与我国结盟,不过是为了到时用盟约要挟皇上出兵赵国。如果那时皇上不同意出兵,北凉狼子野心,定会撕毁盟约,侵我边疆。如果同意出兵,北凉攻下赵国,对晋国又有什么好处?”流珽分析道,“更何况,北凉与赵国正打的不可开交,北凉已没有多余兵力来骚然我国边境,因此结盟求和,绝非必要之事!而现在两国交战,无暇他顾,正是我国发展的大好时机。到时无论是赵国胜利还是凉国胜利,结果都是两败俱伤。而晋国强盛起来,北凉怎敢再频频侵扰?”   一番话说出,晋帝已被流珽的逻辑套住,左想右想,都是正确,于是道:“卿所说,极有道理。但该如何处置北凉使者呢?”   流珽略一思忖,“这倒不是难题。皇上只需留下他们,不再谈盟约之事。到时候,他们自然会回去。”   今年冬天的雪似乎下个没头,常常晴了半天,又开始下起来。   深夜,宫门外站了一个人,穿着身平民衣衫,打着哆嗦,不一会儿,宫门打开,那人立刻走进去。   白垚跟着禁军统领翟信,一路上几乎没见着什么人,旁的宫中因为赵周行尚未纳妃,人也没有,一片漆黑。   赵周行看着那一辈子都看不完的折子,听见有人敲了几下门,翟信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陛下。”   郑福海去开了门,将白垚让进来,又关上了门。   赵周行合上折子,吩咐郑福海去取个暖炉来。   白垚搓了搓手,见赵周行转过身来,跪拜下去,“臣叩见皇上。”   “起来吧。”赵周行虚扶一下,“白大人能平安归来,实属不易。”   白垚笑了笑,他比预计晚了半月才算连滚带爬地滚回了京城,“臣小名叫狗蛋,大名三个土,名字贱,阎王爷不收。”   郑福海拿来了暖炉,赵周行接过来递给白垚,“别搓了,暖暖。”   “谢皇上。”   赵周行点了点头,也不知为什么点了头,“腊月了。朕想着应该让大家过个好年才是。腊月过后是初一,初一过后是上元。这好日子,总得有个头。”   白垚喏喏,忽听得赵周行声音郎朗,“中书侍郎白垚接旨。”   白垚吓得“扑通”跪了下去,暖炉没拿稳掉在地上,又偷偷拽回来拿到手里。   赵周行皱着眉,“——圣驾前仪态不尊,是大不敬。受职领命,逾期未归,是玩忽职守。收受百姓财物,是贪赃。即刻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她看着白垚抱着暖炉不撒手,嗤了声,“这炉子赏你了。来人——”   禁军统领一直在门外候着,此时听见吩咐,立刻进来将白垚押了下去。   暖阁里立刻又安静下来。   “明日休朝。”   郑福海瞅了瞅赵周行意思,忙道:“小的明白。”不就是明天早上让他去宣放假么。   “告诉他们,过了上元再来见朕。”赵周行搓着桌案方正的棱角,棱角虽方,打磨过后,摸起来却另有一番圆润,“除夕摆宴,宴请……”   郑福海等着吩咐,却等来赵周行一声长叹。   宴无可宴。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昨天(为什么是昨天?因为这是存稿箱发的啊),对……我看到一句话叫做,再倔强的灵魂也总会因为一些事情妥协……瞬间脑补一个十万字虐文→_→   我有罪!完结之前不会开新坑的……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点出三千精骑,百人亲卫,其余人等重新打散编队,各自回营地待命。   折竹已经知道城中粮草不足,当下的燃眉之急就是解决吃饭的问题。折竹听过章何还说明,前方失陷的康阳乃是并州粮仓,如果可以攻下,粮草转运等自然就有了保障,因城中除却存粮等,还可以通过其他手段买卖征收粮草,比之从后方大量运送方便不少。   康阳城虽然依山傍势,但并非是易守之地,城中防守因受地势限制,有薄弱之处。慕容玉率北凉大军破州口关后,便一路直取康阳,将此城攻下。   折竹将城防图研究一遍,用炭笔在城防较薄弱处标了一个记号,吩咐传话的小兵,“请章大人过来。”   章何还很快便到了,折竹将自己布置与他一一说明,城中留驻守兵马六万,命他带两名前锋,领兵三万,迂回绕道,从康阳薄弱的地方进攻。   折竹自己则带大部分人马,从正面进攻。   诸事妥当,折竹看着那张城防图,将裴舜叫了进来。   九郭数日强攻不下,慕容玉心中也觉得烦躁难当。九郭处于要道,攻不下便无法深入腹地。但正因此关重要,守将、排兵等愈加精良,加上地势因素,要想出一个必胜的法子难上加难。强行攻城已是下策中的下策。   慕容玉已知道新来的将领叫做朱重,且是带兵而来。稍微一想,便知朱重定会想办法变守为攻,先行攻下康阳。   但是慕容玉自己便是利用康阳防守的薄弱之处,大肆攻入,他自然堤防着这点,在城防工事薄弱处,皆加派了人手。   因此当传令兵来报有人夜袭时,慕容玉可以说是得意非常,穿戴铠甲亲自上了城墙,细细一看,约有三万人左右模样,心中有了计较,传令下去,其余地方同样要提高警惕。   三万兵马实在不算多,很可能是声东击西之策。   果然不出所料,不出片刻,先后来报,城北正门同样遭到攻击。慕容玉过去一看,火光闪动,看人数,此处应是主力了。   慕容玉调派人手防守此处,自己拿过一柄长弓,搭着羽箭,大致算了一下位置,往中军的位置射了过去。   一箭命中。   裴舜躲在阴影中,羽箭“嗖”地一声,射中了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几个人无声无息地倒下,裴舜吹了声口哨,从草丛中立刻钻出一片黑影,每个都带着飞索,倒扣在城墙上,快速地爬了上去。   这一小队只有二十人,以裴舜为首,为的便是潜入城中做内应。当日,与裴舜比试时,折竹就看出他不擅长用短兵,后来一问,果然长于射箭,便派他先行出发,绕到后方等候时机。   折竹并不了解慕容玉这个人,但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敖朔方所选之人,必然有他所看中之处,如果随随便便就能从康阳城薄弱的地方再次攻下,那就未免太缺乏算计了。   裴舜等人截下一队运送弓箭物资的士兵,打晕之后迅速换上衣服,往正门赶去。   趁众将交战正酣时,打开城门,放下了索桥。   折竹手里抓着慕容玉射过来的那支箭,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中军大旗在烈烈的寒风中挥下,黑压压的人头,闪动的火光,潮水一般涌入城中。   慕容玉见势不妙,已在亲卫的护送下,带着几千精骑,趁乱突围,逃出城中。   “降者不杀!”   混乱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康阳守军立刻纷纷投降。这里面有许多人本就是赵国人,自相残杀本非自愿,此话一出,当下就停止了厮杀。   折竹命人收拾残局,又派人去接应另外一边。   裴舜摘下头盔,指挥部下清点死亡的人数。章何还才从另一侧进城,命士兵自行安营后,带着亲随往这边汇合过来。   “朱帅果真智勇无双!如此轻易就拿下了康阳。末将佩服!”章何还一来就大拍马屁,连称呼都从“朱大人”变成了“朱帅”。   折竹点点头,一副受之无愧的样子,“章将军。”   “末将在。”   “章将军是有勇有谋之辈,随我阵前退敌,如何?”   章何还一愣,他猜朱重有意提拔,但还是小心了一些,问道:“朱帅这话怎么说?”   折竹并不喜欢拐弯抹角,已互相吹嘘过了,便将自己想法告知章何还,叫他自己定夺。   做一关守将当然安逸,但是想要建功立业,只守不攻是行不通的。章何还明白,就算他有季家倚靠,但武官升任,与文臣不同,没有功绩,便爬不上去。   “末将愿追随朱帅左右。但……”   “九郭暂由周远守备。”折竹打消他的疑虑。现在康阳已下,她到北疆来,为的也不是守住寸土,而是一路北上。后方的城池守备,留人看顾即可。周远既然是季正卿的人,章何还与他也好说话,物资的运送如经过九郭,便不必担心。   将章何还提为自己副将,折竹便顺便将裴舜也暂命为副将,写了军报,往京中送去。   雪停了数日。   禁军统领系着披风,手中拿着一份军报,匆匆忙忙往御书房走去。   到了才知道赵周行不在这里,抓着个小太监问了,原来在后花园赏梅。   禁军统领只好叫人进去通报了,等郑福海出来领他进去。   不多时,郑福海果然来了,却问他:“皇上叫我问翟统领,有什么事情?”   翟信把军报拿出来,“刚送来的军报,劳烦总管送一趟。”   “翟统领客气。”郑福海接过那封军报,转身往园内走去。   翟信站在外头,远远能见着赵周行一个影子,他自觉得奇得很,小皇帝的脾气,哪有什么赏花赏草的爱好,今天倒有心情了。想罢又觉得自己实在不该腹诽皇上,于是摇摇头,转身走了。   赵周行披着毛领的厚披风,站在雪地里,真个像是来赏梅的。   流珠在旁边看顾着小炉子上温的酒,见郑福海回来了,嘴快问道:“是什么事情?”   周围没有旁人,也不拘礼,而且那军报本来不是什么秘密,郑福海便同她说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一面说着一面递给赵周行,“皇上。”   赵周行觉得冻手,没去接,“念给朕听听。”   郑福海于是拆开来念,念到提拔副将那一块时,赵周行终于皱起了眉,“好啊!”   郑福海声音如同半途被人掐死了一样,立刻没声了。   赵周行自己不知道想些什么,吩咐他接着念。   郑福海看了看,念了最后半句话,“回皇上,念完了。”   赵周行还没说话,流珠已欣喜道:“朱大人是打了胜仗,好叫那些凉国人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   赵周行问她:“你也知道朱大人?”   流珠拨弄着炭火,道:“全京城都知道有个朱重朱大人,打败了周家和裴家的小子,被皇帝陛下看中,领了几十万的大军去打凉人了。”   赵周行听她说的夸张,便知道这事已成了坊间的笑谈。而依着那些人好打听好八卦的心,别的传言恐怕早就飞漫天了。   就听流珠接着说到:“还说到时候皇上要招朱大人进宫为婿,说不定还要立为男后呢。”   那倒是有这么回事,赵周行心里面倒也承认,但她想立的好像不是什么男后,而是正儿八经的女皇后。   “不过也有另外一种说法。”流珠犹犹豫豫的,“皇上,奴婢要是说了,您可别生气。”   赵周行点了点头,“说罢,朕不生气。”   流珠看了看赵周行神色,虽说赵周行已保证不会生气,但是流珠也算是和赵周行从小一起长大的,自然了解赵周行的脾气,她要是说了赵周行肯定要生气的,最多不会责罚罢了。   “嗯……有人说,皇上其实私下与这个朱大人有所往来,因为看中他……额……”流珠脸红了一片,支支吾吾跳过了这段,“反正就是看中他很厉害,所以朱大人才敢提那么大胆的要求。而且还说禁军统领放朱大人进宫就是因为两人经常见着,相熟了。不然早被禁军乱刀砍死了……还说……”   流珠一直偷偷瞅着赵周行的脸色,见她似乎真的没什么反应,便继续说下去,“还说……禁军统领经常出入后宫,和皇上之间肯定也有些……”   这等“宫闱秘闻”多是一些好事之人无聊杜撰,便是前代就有许多,只不过那时说的常是皇帝又临幸了某某妃嫔,和哪个宫女上了床。轮到赵周行这里,虽说调了个,但也差不多了。要是以前有女人做官的,这女人在旁人口中肯定和皇上也有点不清白的关系的。   赵周行若是与这些东西生气,那恐怕是要气死的。但是说一点不生气,也不太可能。   “郑福海,你说你要不是个太监,这故事里面是不是也得有你一个?”   郑福海吓得脸上一白,强挤出个笑来,“皇上说笑。”   “瞧你吓得。”赵周行也不拿郑福海开涮,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从胃里腾起一股暖气,她望着那树梅花,突生感慨,“雪中饮梅思故人。”   郑福海低了头,流珠也不说话了。   那梅花酿是去年这时候景帝为讨赵周行开心亲手制得,如今赵周行念起故人,故人早已西去,谁又敢出半点声音。   “怎么都不说话了?瞧瞧你们,朕念句诗都对不出。”赵周行将两个数落一遍,放下酒杯,“翟统领还在吗?叫他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bug无数。   嗯,反正不是战争大片,对不对……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阴暗潮湿,蛇鼠横行。   天子脚下,监押重犯,故名天牢。   禁军统领提着酒菜,跟在赵周行后头,走过一间间石墙铁栏构成的牢房。前面带路的举着火把小心照着路,一直走到里面关押重犯的地方,停了下来。   牢里头就只有一个人,白垚。   赵周行初登基的时候,大赦天下,从那以后,牢里就空了。空的老鼠在这里都快活不下去了。   赵周行让人把牢门打开,提着衣服,迈了进去。   白垚正躺着睡觉,听见声音抬起眼皮一看,原来是赵周行,于是翻了个身,脑袋掉了个个,头冲里接着睡。   赵周行知道白垚醒着,等翟信把酒菜什么的放下,便让他出去守着了。   门上的锁链“哗啦”响着,又重新锁上。   赵周行倒了两杯酒,“朕听说白侍郎嫌弃饭菜不合口味,中午还没有吃过,因此特地带了吃食来看看白侍郎在牢里过的可好。”   “劳皇上费心。”白垚从草垫子上爬起来,用手在边上按了按,又掀起来翻看了一番,“这垫子太硬。”   赵周行笑起来,“怎么,嫌弃?”   “臣,不敢。”白垚走过来坐下,伸手抓了一个馒头吃起来,“皇上今天圣驾光临,不知道有什么天大的事情?”   “天子的事情,就是天大的事情。朕来看你,便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赵周行喝了两杯酒,“朕今天在外头赏梅,想了句诗,可惜想不出下句,想了想,只好来向白侍郎讨教一番。”   “皇上请讲。”白垚点点头,夹了一口菜,含含糊糊地说到。   赵周行把那酒杯推到白垚面前,“白侍郎应该尝尝这酒。”   白垚忙咽下嘴里的东西,端起酒杯,闻了闻酒香,“好酒。”   随后一饮而尽,“应当是梅花酿了。”   赵周行再给两人满上,“今天朕想到的那句诗是——雪中饮梅思故人。”   牢里很安静,腥腐味道的走廊延伸着,消失在一片看不见的黑暗中。可从高高的墙顶上开的不足通人的小窗中,照进一丝光亮,把灰尘都照的亮如星辰。   白垚把赵周行带来的饭菜吃净,末了拿着最后一块馒头,在盘底转了一圈,丢进嘴里,这才心满意足地拍拍肚皮,“不瞒皇上,臣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   “回头朕吩咐他们给你换好点的牢饭。”赵周行说。   “臣谢皇上。”白垚抹抹嘴,眉头一皱,忽做恍然大悟状,对赵周行说,“臣昨天晚上,躺在这牢房里,却看得到天上的星辰,偶得一句,想来与皇上那句倒也能凑个对。这句就是,长夜遥望晓星沉。”   赵周行把那两句话凑起来,反复念了几遍,笑道:“白侍郎倒是给朕解释一下。”   赵周行虽笑着,笑容却透着意味深长,白垚对上赵周行的眼神,也笑了。   “故人留下的摊子,便要皇上来收拾了。”白垚说。   “知道吗?”赵周行忽问道,“朕一直在想,朕其实没有什么必要的理由去做这件事。现在国家也算太平,虽然有外敌侵扰,也还没动到根底。到时,朕这一刀下去,又要牵连出无数人来。朕原想着,能忍一时,便是一时……”   赵周行回宫时正逢冬雪,走时却是炎夏。朝廷每年都会给江浙一带拨固定的款子,修缮堤坝,防治洪水。但是她经过那一带时,看到的却是遍地乞民,堤坝年年修葺,年年决口,一旦决口又要拨款赈灾。   区区一个堤坝,硬是被修成了一个无底洞。   “朕是迫不得己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但是古人说,在其位,谋其政。朕既然在这儿了,有的事就不能不管。”赵周行站起来,看着上方那口小窗,“父皇留下他们乃是为了制衡,朕心中明白,但是这样下去,国库亏空只是早晚。国库亏空,就要加征赋税,赋税再经层层盘剥,恐怕到朕手里就没有几分了。瞒上欺下,他们倒是想的好法子。”   然而还有一层,赵周行没有说出来。文相一派,便是主张女子不能为帝的,赵奉在位时,准备册立赵周行,文相等就提出了异议。闻人合常年幽居晋天观,却在册立大典上出面,压住了一干非议。他赵国到底是以教立国,虽然景帝时不再重视此事。   亟待赵周行正式继位,他们逼迫赵周行择婿,被赵周行晾着了,其中便有些人倒向傅梓洲。   在几个异姓王中,傅梓洲手握重兵,而且确有此心。之前赵周行没有发觉这件事,直到西南一行,经着些事,才看出其中面目。   “皇上既然都明白,臣就不多言了。”白垚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有后果,但是无论做什么事情,考虑的都不是后果,而是值得。”   赵周行笑了声,“白侍郎知道季相有多少门生吗?”   白垚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知道。”   “朕也不知道。朕只知道今年春闱时,前两名都是季相的门生,只有你这个探花郎——”赵周行转过身来,“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探花郎,被赵周行兼了个巡按,直接丢到了江南。   对于赵周行这种作为,朝臣自然反对。一个几乎毫无官场经验的“毛头”,就委以重任。赵周行被谏官批为飞扬浮躁,不顾大局之类。   这一谏,把赵周行“气病了”,正好闻人合那边卜了卦,借着由头,赵周行便离宫了。   赵周行那时实在无聊,又觉得做皇帝实在太累,她不愿意做,别人羡慕嫉妒不来的,她倒是很想一走了之。于是第一次晓得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出了宫就当做游玩,一路南下,遇到折竹。   是奇人。   历朝历代自然是不缺奇人的,不然史书读来便索然无味,民间也因此少了许多闲话炉前的传说。   赵周行想起那封签文,夜降大雪,踏雪而来,说起正是暗合第一句“七星踏云”。   卜卦术算之事,赵周行虽然不通,但是多少明白这些东西,不可能从字面来看。民间传说怀抱玉玺的女子,其实是个卖豆腐的,豆腐就是她的玺。可见一斑。   于是主动亲近,也有试探之意,却是愈试愈加茫茫然,又愈加清晰确定起来。   然而闻人合说了,不能为他人所用。赵周行思来想去,能安安心心留在她身边,那就不如干脆把人搁在后宫算了。甚至,还可以一面搁在后宫,一面搁在朝堂中。   她算盘打得铁响,结果把自己绕了进去。才知道对一个人上心太过,便是天大的坏事。就像养育一个孩子十几年,再怎么不喜欢,最后也舍不下了。若是时时念想着,就成了心病。   她一面念着此去平安,一面想,倘若战死沙场,也不是什么坏事。   思绪渐远,白垚见赵周行神色时有变动,却不再说话,以为她还在犹豫,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为上者,凡事做了,就绝不能悔改。一意孤行也好,专/制独断也罢,都是皇帝的权利。   “季大人虽然门生众多,但不过是文弱书生,若是到时结党营私,大可以拉去斩了……”   赵周行愣了一下,回神道:“白侍郎说什么?”   白垚便把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赵周行皱起眉头,“白侍郎这话未免失之偏颇。季相在民间德高望重,朕不能不顾悠悠众口。”   白垚站起来,拽了拽那身囚衣,突然规规整整地跪在了地上,“臣这条命已经押给皇上了。”   赵周行竟觉得好笑起来,踢了他一脚,“你这条命怎么就押给朕了。朕问你,这天底下,谁的命,不是朕的。有所为,有所不为罢了。”   白垚长叹一声,“皇上想过个好年,臣上有老母,下有小儿,却过不得一个好年。”   “好。朕倒是可以替你看看你的老母亲和你的小儿子。”赵周行叫来翟信,牢门一开,立时便走了。   禁军统领收拾了食盒,扭头看了看白垚,“白大人,再有几日是先帝忌辰,这几天皇上心情不好,希望大人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铁链“哗啦”的,牢门再次锁上。   白垚回到草垫上,才躺下,就见牢头进来,把他赶了下来,外面几个抬着床的,进来安置好,又重新置了桌椅笔墨,添了蜡烛,摆了一盘棋。   白垚站在一旁,瞪着眼睛瞅他们折腾。   那牢头等收拾完了,对白垚道:“皇上吩咐,说给大人找点消遣。这屋子里太暗,添个火。对了,还问大人平时喜欢吃什么菜。”   白垚俩手揣着,张口就来:“酱肘子、酱蹄子、红烧猪头、粉蒸肉……”   那牢头当真一一记下了,“皇上还吩咐,每天给大人的饭菜必须吃完,如果吃不完要问大人的罪。”   白垚“咦”了一声,“那这样吧,每顿给我上一样,轮着来,也省的想菜谱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腊月三十,除夕。   宫人们来回奔忙,在宫中各处挂上福字、对联、灯笼。   赵周行坐在书案前,手捏着本折子,没打开,一只手支着脑袋,闭着眼睛似乎已睡着了。   禁军统领匆匆赶来,郑福海把他一拦,小声说:“皇上累了,没什么要紧事赶明儿来吧。”   禁军统领笑了笑,“的确不是什么要紧事……”   里头赵周行已醒了,“谁在外面?”   “回皇上,是翟统领。”郑福海道。   “让他进来。”   翟信进来,将一封军报递过,“皇上,传信的说,朱将军已连日夺回三城。”   赵周行举着军报,看着落款处的朱重二字,没有打开。   “驿使可还在?”赵周行问道。   “已走了。”翟信说,“急着回家呢。”   赵周行把军报往案上一丢,吩咐郑福海,“过年了,派人往那位驿使家中送一百两银子,说是朕赏的。立刻去办。”   郑福海领命去了,赵周行去里间叫人来更了衣,叫上翟信,“你知道那个白垚家在哪里?走吧,陪朕去看看。”   “这……恐怕不妥。”翟信瞅了瞅赵周行神色,见她没什么太大反应,便继续说,“今天是除夕,不好到别人家走动了。皇上要是想去,赶明早吧。”   “还有这种说法。”赵周行恍然,“翟统领,过年你不回家吗?”   “保护皇上是臣的职责。到这种时候,人多手杂,臣得更加小心,所以,不回家。”翟信解释道。   赵周行点点头,正看见郑福海回来,便把人叫到跟前,“今天晚上在各宫摆宴,叫各宫的宫人一同吃。”   郑福海应了,一走出去便找来几个小太监,叫他们把这事传的人人皆知,皇上赐宴宫人。   北疆。   中军大营。   一副地形图挂着,折竹站在前面,竟露出一点无可奈何的表情。   前面的城池没有地形可以仰仗,强攻是绝不可能的,但是围城断粮的话,耗费时日太多,也不是上策。   门一开,章何还挟着一股冷风进来,“朱帅,天已经黑了,末将等摆了桌宴席,请元帅大人赏脸。”   “宴席?”折竹问。   “朱帅该不是过糊涂了,今天是除夕,过年了。咱们虽然在外面打仗,但是年还得过。大人也该歇歇,明天再想也不迟。”章何还说。   “好。”   同宴的是几个将领,正吃着,传令兵忽然闯进来,“元帅,几位将军,敌袭!”   几人一愣,章何还把碗筷一放,抱起头盔,“带我们去看看。”   一出去,便望到火光攒动,果然是北凉的兵马。且带兵的人,似乎还十分眼熟。   折竹看了一会儿,叫章何还带了兵马,随自己出营迎敌。   折竹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方朔会出现。看来是慕容玉接连战败,方朔终于坐不住了。否则的话,北凉已经从攻势变为守势,处于被动地位,怎么会突发制人,不再退守,而是正面迎击。   事实上,方朔也在等折竹出城。   折竹带兵出营,两军分别列阵,一时之间并未交手。   方朔打着马,从中军走到阵前,握着马鞭遥遥指向折竹,高声道:“你我各为其主,因而有此一战。但我不愿看见手下将士们流血,相信——朱大人也不愿意。那么请——朱大人到阵前来,你我便一决胜负,如何?”   折竹骑在马上,并不说话。   方朔再三挑衅,折竹皆未有所反应。章何还担心士兵遭此言辞,军心不稳,正欲回话,却见折竹放了缰绳,马小跑着到了阵前。   “赌注。”折竹说。   方朔笑了一声,“赌注?好,用你我现在退守的两座城池做赌。输了的人,就请退兵罢。”   “不过,”方朔降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声音说,“本来就是个赌局,何必赌上加赌。”   折竹拉开两人距离,“请。”   他二人过招极快,顷刻间已拆了百来招,旁边看的已经分不出高低,只见到雁翎枪尖一闪,两马错身,片刻后,方朔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身后发出震天欢呼,折竹提了枪,只字未说。   两人回到各自阵前,方朔突然大笑,“就算你我平手。回营!”   章何还正欲询问,折竹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撤回。他心中奇怪,一路跟着折竹进了大营,“朱帅,怎么回事?不是我们赢了吗?”   折竹皱起眉头,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章何还见此立刻明白了方朔那句话的意思,朱重伤的更重,只是没有在军前显露出来。但是方朔既然那么说了,就说明他知道朱重伤的比自己重。   “不可外传。”折竹坐在椅子上,顺了口气,说。   “末将明白。”章何还应下,“但是朱帅的伤,要不要请军医来看看?”   折竹摇了摇头。   打发了章何还,折竹在屋中坐了一会儿,拿茶水在桌上泼了,画出一只鸟形。那水立刻变作一只飞鸟,停在桌前。   折竹对那鸟说了几句话,最后道:“速传于赵周行。”   那鸟扑了扑翅膀,迅速飞了出去。   北凉军中同样一片迷惑,方朔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看起来更为得意。   原本,他那一招并不能把折竹怎么样。他二人相识千余年,彼此的斤两怎会不知。但是招式一到,方朔立刻就知道情况有所变化了。   连他也万万不敢相信,折竹竟然将赤碧玉牌交给了赵周行。   早在此之前,他就怀疑这件事。所有派去刺杀赵周行的人竟然全都没有成功,赵周行的保护固然严密,但就算是帝王之身,终归凡人一介,能挡得了傅梓洲的黑手,却未见得挡得过他敖朔方的黑手。   他原本没有将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只因赵国宫中还有个国师坐镇,此人是赵国气运所化,佑世代帝王,因此颇有些斤两。   等到南诏迟迟不动,慕容玉节节败退,折竹受命征讨,他才发现其中症结。   那日帝见虽然出现在南诏,但是当时在南诏的,除了黎敬萧,还有一个赵周行。两相联系,事情便明白了。   折竹择的是赵周行,赵周行能几次三番化险为夷,也不单是因为闻人玄。   今日一探,便是最好证明。   方朔心中已有了计较,赤碧玉牌在折竹手里,是保命的法宝,在赵周行手里,可就变成了害命的毒了。   次日一早,就听见外面吵吵闹闹,折竹到外面一看,才知道是北凉的人在营外叫骂。   折竹资质状况不佳,当然不会选择正面相交。   这种情况接连几日,折竹只是看着那张地形图。   前面这座城的确很难拿下,如果不能旷日持久打拖延战的话,就只好放弃这座城了。   折竹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决定从后方奇袭。   赵周行端着茶杯,吹着上面的热气。   “臣听说,陛下前几天出了宫。”闻人合坐在另一侧,“白侍郎的家中可好?”   “尚可。”赵周行道,“白侍郎的母亲,还给了朕一个红包。她以为朕是白侍郎的同僚好友,专程去拜年的。”   白垚已有妻儿,赵周行不能暴露身份,为了方便起见,便做男子打扮,去拜访一趟。怕被人发现,话也没说几句。   闻人合哦了一声,“不知陛下今日造访,有什么事?”   赵周行放下了茶杯,斟酌了一下,“朕前几日梦到一只金鸟口吐人言,叫朕务必小心。朕思来想去,觉得应该向国师请教一二。”   “臣刚好得了一卦,陛下近来是该小心,夜间寝宫中需加派些巡逻的人手。”闻人合一掐指,略一思忖,“请陛下把手伸出来。”   赵周行伸了手,闻人合看过,“陛下要小心身边人。”   “朕知道了。”   赵周行说罢也不立刻离开,只坐着,端了茶又不说话,闻人合觉得奇怪,便问她怎么了。   赵周行欲言又止,终于什么也没说,叫了宫人,离开了。   其实赵周行近来常常做梦,梦中光怪陆离,变幻无常,上一刻还是缱绻,下一刻就成了死别。   常说梦是反的,赵周行却得不出个一二。想要同闻人合请教,话临到口中,又犹豫着,落回了肚子。   她总觉得梦中有一个人,面目不清,却莫名熟悉。隐隐约约有个猜测,心里头却害怕起来。   有一些事情,如果仔细想过,不难得出一些结果。   赵周行陷在镇南王府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一羽一些事情,而后来一羽离开,又在关键时刻突然出现,却说出了闻人合的名字。一羽与折竹关系最佳,保不齐与闻人合见面时,便提起过。   当然,也可能只字未言。   但是赵周行就是有一种心思败露的担忧,如今有了疑虑,到闻人合那里,竟是问也不敢问了。   赵周行心事重重,只顾走路。都说老马识途,从晋天观回去的路她闭着眼睛也走得,但今天不知怎么了,越走越远,恍然抬头,周围全是没见过的景色。   赵周行顿住脚步,她身后流珠觉得奇怪,问道:“皇上怎么了?”   “这是什么地方?”赵周行问道。   “不知道。”流珠说。   赵周行转头看向身后跟着的宫人,个个摇头,“奴婢们不知道。”   赵周行怒道:“不知道你们还从这里走!”   宫人吓得瑟瑟,流珠小声说着:“皇上,咱们都是跟着您走的。”   赵周行一甩袖子,“都往回走,按原路回去。”   赵周行转过身,一只脚迈出去,眼前突然黑蒙蒙一片迷雾,她正要说话,从雾中忽然窜起一条黑蛇,撞进了赵周行的心口。   雾中陡然腾起一片金红光芒,赵周行只觉得耳边一片嘈杂,再看时,宫人跪了一地,唯独不见流珠身影。   赵周行叫了一个宫女,“流珠呢?”   那宫女既害怕又奇怪,偷偷瞄了赵周行一眼,“皇上,皇上今天没有叫流珠一起出来啊……”   “轰隆”一声大雷,赵周行抬头看去。   皇宫之上,黑云压城。   赵周行下意识摸了下胸口,什么都没有。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宫中流言,传出闹鬼之事。   赵周行催了闻人玄数日,哪知这位国师大人整日安坐晋天观,对此事不闻不问,态度不温不火,赵周行找来了,只说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阿月趴在桌子上拿着本书,字都倒了他却起劲,见闻人合把赵周行送出去,问道:“陛下都说了是闹鬼,你为什么不去捉鬼呢?”   闻人合把书掉过来摆正,“好好看书。”   闹鬼只是流言,难道还能当真不成。闻人合望着天上那片黑漆漆的云,心中不免有些愁闷。   云中透出血煞之气,却找不出原因。且遮了这片天空,便不能观星,便看不到天象,便无法卜算。   现在这种情况,换谁来都得束手。况且他闻人合又不能冒险,如果事情闹不到宫外去,他是绝不会管的。   到十六上朝,赵周行听文修明汇报雍州赈灾情况,郑福海搁一边伺候着。   “……为灾民发放棉衣十万件,花费五万两,治疗冻伤的灾民,购买草药……”   最为富庶的江南鱼米之地,好一些的衣服,不过二两银钱,百姓穿的布衣,不过十几文钱,冬天穿的棉衣,不过几十文钱,一两银子合是一千文钱,十万件棉衣花了五万两银子……   赵周行在心里算着这账,越算越不舒爽。   文修明还在滔滔不绝的为自己歌颂功绩,赵周行瞄着自己搭在椅子上的手,并不说话。   “……赈济灾民,共计花费六百六十万两白银。其中不够的部分,是从雍州府府库所出。现在雍州灾情大体已经稳定,再过一月,就入春了。由于去年大雪,导致很多灾民家中留种受潮发霉,雍州粮仓中的粮食,又都拿去赈了灾。今年春耕,可能要受到影响。”文修明说完,等着赵周行发话。   赵周行皱眉假做思考。   季正卿见赵周行迟迟不肯表态,便道:“皇上,并州、益州今年并未遭灾,既然雍州府拿不出粮食,从这两地借便是。——文相,用来做种的粮食也用不了多少,怎么这等小事都值得在朝堂上禀奏了吗?”   文修明立刻反击:“春耕乃是影响万民生计的大事,怎么到了季相这里,就成了‘这等小事’了?还是说,季相吃的饭,都不是赵国子民辛辛苦苦在地里种出的?——回皇上,并州府、益州府都不愿借粮给雍州,所以臣才希望请皇上定夺。”   赵周行煞有其事地“哦”了一声,问道:“他们为何不愿意借粮给雍州?”   “回皇上,两个州府借口今年没有余粮,因此不借。”文修明说完瞄了一眼季正卿,“但是据臣所知,并州、益州今年丰收,绝不可能没有余粮。可见不是因为没有粮所以不借,而是因为有人不想他们借。”   文修明说罢话锋一转,“皇上,并州府、益州府是季相的学生,而且都是季相举荐。师恩重如山,这个不愿让他们借粮的人,臣以为,就是右相,季正卿,季大人。”   季正卿胡子眉毛一起抖了抖,指着文修明骂道:“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指使他们不给雍州借粮这件事的?”   文修明心里面正得意,表面上仍是装模作样,提醒道:“季相,这里是朝堂,圣驾之前,请注意仪态。”   上面坐着的那个皇上已经扭头叫郑福海给她倒了杯茶来,一边掀了盖子慢慢吹着,一边道,“来人,给两位爱卿赐座。别站着说了,怪累的。”   两人立刻停止了争吵,异口同声说:“臣惶恐。”   “惶恐什么?”赵周行笑道,“朕赐的座都不坐,怎么,要违抗圣命?”   左右相对视一眼,忙道:“臣不敢。”   “不敢就坐下。”赵周行等两人都小心翼翼坐了,这才放下了茶杯,“两位爱卿都是为百姓子民着想,朕明白。文相所言有理,春耕乃是一国之大事,不可忽视。并州、益州,两地州府既然没有多余的粮食可借,就不要为难他们。当然,也不要对朝臣妄加猜测。”   赵周行话没说完,文修明立刻跪在了地上,“臣知罪。”   赵周行示意他起来,“朕没说你有罪,回去坐着。——既然现在的情况如此,那就拨付一百万白银,用以购□□耕所需粮种。容卿,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务必不要误了今年的春耕。”   户部尚书容永刚应了,百官之中忽站出一个年轻人来,二十多岁,“禀皇上,国库去年存银仅余一千万两,今年的税赋尚未入库。而仅各疆驻兵军饷就需要一千万两,青州、交州修缮堤坝需拨付四百万两,皇宫各殿修缮需花费一百万两,这些是大的开销。小的,宫内的穿衣、饮食用度,宫外太学院的各项开销,翰林院编书、修史所需等,处处都需要用钱。根据以往税赋情况,七月之前的税收极低。如果要赶在三月春耕之前,收入的赋税,减去各项日常开销,是拿不出这一百万两白银的。”   赵周行看着下首站着的人,她虽然不怎么关心这些大臣,但是这个人她还是记得的,是季正卿的次子,名叫做季玉,二十六,说起来,还是赵奉在位时考中的探花。   当时季正卿是主考之一,为了避嫌,便没有给他状元。安置在户部,刚开始只给了七品官衔,负责抄写文书。如今已经是户部侍郎,正四品的官了。   赵周行听完这番话,问容永道:“容卿,季侍郎所说,可是实情?”   容永稍有沉吟,“回皇上,是实情。”   宫门外,两名禁卫拦下匆匆而来的驿使,“什么人?”   那驿使道,“传军报。”   “进去吧。”   禁卫放了行,驿使跑到半路,便叫翟信拦下了,“可是最新的军报?”   “回大人,是!”驿使说。   “什么情况,给我说说。”翟信说。   驿使略一犹豫,面上笼上一层愁色,“回大人,朱将军设计俘获了北凉皇子慕容玉,但中间起了变故,现在朱大人下落不明。据说是朱大人身边的亲卫说,朱大人失踪前,还受了伤。”   “这……”翟信面色凝重,朝里正在议事,要是把这消息说了,恐怕会引起什么不好的反响。   现在皇上就等着北疆战事安定,好一洗文相一派……   翟信掏出一锭银子,送与那驿使,“辛苦了。”   驿使接了银子,告了退。翟信拆了军报,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赵周行摔了茶杯,“实情?既然是实情,每年的赋税情况、各部的开销用度都记账在册,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容永立刻跪在地上,低着头,不开脱,也不请罪。   殿中一片沉默。   “朝廷上下,贪墨之风肆意横行,皇上现在才想起来过问吗?”   此言一出,宛如石破,百官皆在内心倒吸了口气,不由得偷偷往后面看去,看看是谁敢说出这么大胆的话。   这一看不打紧,说话的却是文相手下,中书侍郎,白垚。   朝中,季正卿季相掌尚书令,分理礼部、户部、兵部。文修明掌中书令,分理吏部、工部、刑部,白垚身为中书侍郎,自然是文相手下。   朝廷上下,人人皆知,工部上下都是文修明的人,这贪墨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只是,说出这话的人,是中书侍郎,就很有意思了。   那些事不关己的,心中想的都是,季正卿有什么手段,能将中书侍郎策反了。   至于贪的多的,已经胆战心惊,眼神偷偷的往文修明脸上扫去,想从中看出些端倪来。   “白卿如此指责朕,倒是朕的过错了。”赵周行笑道,随之面色一冷,“但是白卿说出这话,可有什么依据,若是没有,便是污蔑朝廷的罪名,你可也担得起。”   白垚还未答话,禁军统领匆忙步入,呈上军报,“报!皇上,前线大捷,主帅朱重已擒获北凉皇子慕容玉。”   郑福海将战报递交给赵周行,赵周行正欲拆开,却发现已拆过了。那信封薄薄一层,摸不到什么东西。   但上面盖得确实是朱重的印。   赵周行抬起眼皮看看翟信,随手放下战报,“退下。”   气氛一时变得古怪起来,文修明见此,正欲出言恭贺,白垚已道:“臣有奏。”   他从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奏折,由郑福海递交给赵周行,“这本奏折,上面便是皇上要的依据。”   那本折子里面的内容,赵周行虽然能猜到,但是自从白垚入京,她从未问过其中详细,如今打开一读,正是字字如刀,割人肺腑,种种罪状,清列在册。   赵周行只觉得胸中升起一把火,烧的她满身怒意。   “文修明。”赵周行把折子扔到文修明脚下,“自己看。好好看,看完了给朕好好解释。”   文修明捡起折子,看了没几行,“扑通”跪倒在地,“臣冤枉!”   “你冤不冤,问问白卿罢。”赵周行看向白垚,“白垚,这折子上说的,可都是证据确凿?”   白垚道:“证据确凿。”   “证据在哪里?”赵周行问。   “朝廷之中,无处不在。”白垚笑了笑,“当然了,臣也有所整理。此前,臣到江南巡查,已将证据藏在青州凤城一个商人家中。”   赵周行连说了几个好,“杜尚书,你立刻派人彻查此事,由容永、白垚协理。季正卿,你负责监理此事,如有人徇私,就地查办。”   “臣领旨。”   “退朝。”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_(:з」∠)_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翟信早早便等在传召的地方,等着赵周行下朝回来,才把军报递上去。   赵周行草草扫过一页,丢在桌子上,转身看向翟信,“你可知道,私拆军报是杀头的罪名。”   “臣请赐罪。”翟信说。   “这就急着请罪。”赵周行冷哼一声,“给朕一个理由。”   “皇上先看过军报再说。”   赵周行重新拿起军报,狐疑地望了翟信一眼,从头读下去。   帖中所书,是朱重只身诱敌,设计埋伏北凉兵马,副将章何还将慕容玉虏获,朱重下落不明。   根据折竹的布置,成功虏获慕容玉后,便以慕容玉为筹码,与北凉谈判退兵。   其中种种布置,以及后面需要做的事情,折竹都与章何还一一说过。章何还自然清楚明白,但眼下的情况却有些难以掌握。   慕容玉似乎有什么后手,无论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松口接受退兵的要求。   当初他与折竹讨论此事时,曾经问过,如果慕容玉真的不肯松口怎么办,却万万没想到那位将军竟然只说了一个字。   “杀。”   折竹看着地形图,说到。   章何还眉头皱得更深,慕容玉是北凉皇子,抓了还好,如果真的杀了,激怒了北凉,对赵国来说恐怕一点好处都没有。章何还不认为凭朱重的能力不会想到这点,他却想不通杀了慕容玉的原因。   对于这个问题,折竹没有任何的解释,只是又强调了一遍杀慕容玉。   “如有变数,只管杀。”   章何还不自觉将这话念了出来,身边的亲兵低声问道:“大人方才说什么?”   章何还额角一跳,看了看被绑成粽子的慕容玉,摆了摆手,“没什么。把他给我带下去,严加看管。记住,不准任何人接近。如果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砍你的脑袋。”   亲兵压着慕容玉下去了,章何还揉了揉额角,走了出去。   这些天他烦恼的事情颇多,除却退兵北凉,还要四处寻找朱重下落。他现在之所以迟迟不敢动慕容玉,也有这一层原因。倘若是北凉那边将朱重俘获,他只能选择交换俘虏。   而现在北凉虽然失了主帅,但是军中还有一个方朔坐镇。这个人,不简单。他还要堤防小心,万一对方出什么诡计,扭转情势,他章何还,无功不说,过错可大了。   都说春寒料峭,但是在北方,立春已过,仍是一地茫茫白雪,春寒二字,只有寒字感受颇为深刻。   章何还不觉走到营外,正看到伙夫在石上磨刀,旁边拴着两头病马,倒在雪地里,睁着半个眼睛,默默注视着伙夫手中的刀。   章何还看那马眼中竟然流下泪水,不由感慨。   那伙夫听见了,闲聊一般道:“这马啊,躺下就废了。咱们有句话不是说,不见棺材不流泪吗,他们也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说完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来人是谁,忙放下手中活计,向章何还行礼。   章何还却忽然有些明白朱重的意思,他叫伙夫继续干自己的活,回营又叫人把慕容玉提出来。这次直接命人,把慕容玉斩了。   明晃晃的砍刀架在头上,慕容玉面不改色。   章何还见此,又生出一丝犹豫。   章何还不知道,他以为折竹的意思是要逼慕容玉退兵。然而折竹却是要逼方朔退兵。   折竹与方朔之间的赌约,并非自己定下,乃是另有他因。只是这其中除了胜负彩头之类,另有约法三章,其一便是不能利用自己的术法肆意干涉人间之事。   是以折竹甚少出手伤人,敖朔方屡屡违规,但因为事情与闻人合有了干系,就成了无可无不可的事情。   而今慕容玉落在章何还手中,这周围涉及的人,个个都是凡胎。到时章何还要杀了慕容玉,方朔救人输,不救人也输。   但是为了不输的那么彻底,方朔当然还是要救人的。他将天下当做棋盘,人人都是棋子,这枚由他亲手挑选的帅棋,却万万不能叫人给将军了。   这一步走出,便如折竹所料,章何还当真下了死手,方朔便要来救。方朔救了,就是违规,规则要重新界定,自然要由折竹说了算。   就算她要求北凉休战十年,方朔也得照办。   于是,战书重新签订,北凉休战十年。   十年休战得来不易,北凉常年骚然北疆,影响北疆安定,这份条约,对于赵国来说,十年内可以完完全全松一口气。   赵周行看着战报上的内容,一时之间只觉得口干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自己说话定然嘶哑,手也开始抖得有些不受控制,于是摔了战报,袖手而出。   皇宫上方那片乌云就像一个沉沉的警示,悬在头顶,告诉赵周行什么叫做不可说,不可想。   赵周行回了寝殿,一众宫人见了她阴沉脸色,个个噤了声,大气不敢出。   只有流珠胆子大些,小心问过。   赵周行却是半个字也不能与她说,这等事情只好自己在心里头慢慢消化,求不得别人。   但毕竟是流珠,与旁的宫人有些不同的感情,赵周行见她来问,敷衍道:“朕有些饿了。”   流珠正要下去拿吃的,赵周行叫住她,“最近头还疼吗?”   “好多了。”流珠道。   那天的事情,赵周行找过闻人合,想要行刺的那个“流珠”是受人驱使的妖物,真正的流珠却不知怎么被丢到冷宫一个偏僻的角落,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   但是从那以后,流珠便常常头疼,闻人合只是拿笔画个鬼画符给流珠,还说什么要等到头顶那片云散了才能全好。   流珠去拿吃食,赵周行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窗格子里漏下光来,照在赵周行的脸上。赵周行正要起来,一片阴影忽落下,遮住了有些刺目的光。   “东西放下,你出去罢。”赵周行道。   阴影迟迟未动,赵周行觉得奇怪,抬起眼皮一看,吓个正着。   她愣了片刻,心底升起一点奇异的喜悦,又故意板着脸,一副很淡然的样子,说:“你回来了。”   折竹便站在她的旁边,抱着剑,头发瀑布一般,拖到地上。   赵周行笑她,“你的头发已可以给我扫地了。”   于是坐起,从自己的头发上取下一支簪来,伸手替折竹去挽发。   折竹任她动作,直到赵周行问她怎么这样回来时,才说:“处理麻烦。”   “我这里也有麻烦吗?”赵周行笑道,她自认这里是天子脚下,皇城之中,就算有麻烦,也该她亲力亲为。   折竹点点头。   “那是什么样的麻烦呢?”   折竹从袖中拿出蟠龙玉扣,“当日赠你之物,名为赤碧玉牌,是以上古碧玉封印血煞之气而成,如遇生死险地,则玉碎,人留。”   “血煞无从化解,便是麻烦。”折竹说。   赤碧玉牌是她本命法宝,用金龙血脉炼成,本是护命之物,不能轻易交予旁人。只是投桃报李,赵周行所赠虽非什么宝物,但以人世的眼光来看,已不寻常。折竹一时之间找不到回礼,便将玉牌做礼送了。只是没想到这件事被方朔察觉,反被利用。她只好将计就计,也好从战事当中顺利脱身。如若不然,真的凯旋班师,封将拜相,无异于给自己系了条锁链。   赵周行不知折竹这许多想法,听了折竹的话只是望着外面的乌云发呆,从缝隙中漏下几缕阳光,外面应是个大好的晴天,“麻烦完了,你去哪里?”   折竹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似是不明白赵周行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折竹,你是从哪里来的呢?”赵周行问到。   “从来处来。”折竹道。   “往去处去。”赵周行接口,她叹了口气,终于把最想问的问了出来,“如果你解决了这个麻烦,会留下吗?”   折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可是赵周行没有看见,她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为什么?”   折竹心里越来越奇怪,走过去抓起赵周行的手腕,片刻后说到:“脏腑热盛,血行加速,乃热证。可服莲子清热去火。”   再看赵周行面有粉色,折竹伸手去探,赵周行慌忙避开,甩开折竹的手,逃似地走了。   折竹一脸莫名其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摇摇头决定不再去想。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脑子里装的是浆糊 第30章 第三十章   折竹住到了晋天观。   尽管赵周行已经表示过可以和自己住在一起,但是折竹竟然说自己比较喜欢晋天观那个没人气有鬼气的地方。   赵周行原本就常常去晋天观,这回去的次数更频繁了些,到了就坐着喝茶,消磨闻人合那点珍贵的库存。   闻人合倒不介意,只是赵周行来的次数多了,他便也不再接待,自己该算卦算卦,该画符画符,就当赵周行没来。   赵周行待了一会儿无聊,就去找折竹。   晋天观里有一处池塘,不知什么时候取了名,叫观鲤池。折竹就在这观鲤池旁边,与那条鲤鱼下棋。   论起下棋,赵周行是个中高手,只是甚少与人对局。她站在旁边看两个新手在那儿冥思苦想,就觉得有些好笑,于是用力咳了两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呀,是皇帝陛下。”阿月笑盈盈的,站起来给赵周行见礼。   赵周行点点头,“你不是我的臣子,不用给我行礼。我找折竹有些事,你去玩罢。”   阿月走了,赵周行坐在折竹对面,捡起棋子,几步便断了折竹的生机。   折竹看出输赢已定,便不再落子,问赵周行,“何事?”   “没什么事。”赵周行拨弄着手里的棋子,“今天是清明,在民间,人们会在这天结伴出游。”   折竹:“?”   折竹看着赵周行,赵周行把脸转过去,避开折竹的目光,“……这个叫做踏青,我……你想不想去看看?”   折竹摇摇头。冬去春来,见得太多。   赵周行脸色一变,有些生气,“那朕自己去了。”   说完要走,却听见折竹说:“明日殿试,陛下需准备些。”   这话无异于在赵周行心底那点点火苗上浇了桶油,挥手掀了棋盘,黑白的棋子统统进了池塘,水花声惊得闻人合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阿月趴在窗户上,望着亭子里的两个人,“陛下的脾气真大。”   闻人合笑而不语。   赵周行脾气大么,倒是大的,只是很少会发火。如果真的恼火,总会找别的法子把惹她的人给收拾了,那文修明就是个典型,被召进京师,如今已下在狱中的傅梓洲,更是个例子。   倘赵周行发火了,倒未见得是多么大的脾气了。   水花渐歇,水面上只留下一圈圈愈来愈小的涟漪。   赵周行走的飞快,袖子扯着春日新发的花枝,折断满地的花叶,丝织的袖子也经不起这等折腾,走了半路,就撕破了。   她一面走着,一面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傻子,为什么要为了这种小事生气,再看看新换的衣服,更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可理喻。   等走到殿前,气已消了大半。只是这踏青是不会去了,心情全无。   赵周行深深地叹了口气,迈上台阶,正看见折竹站在门口,她那点熄灭的火苗又死灰复燃,没大好气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踏青。”折竹道。   “你不是不去吗。”   折竹踩着台阶走下来,走到赵周行面前,“我陪你去。”   赵周行哼了声,“我要换衣服。”   赵周行进去换衣服,换好了照着铜镜,不由笑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幼稚地不行,简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儿时便是这样常常发脾气,常常要人来哄。   只是那些宫人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她也只是越发讨厌他们。   渐渐长大,渐渐便发现身边没有人能够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思,发火这种行为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因为她已经找不到发脾气的理由了。   好像自从知道折竹会留下来之后,她就变得有些肆无忌惮了。   “走吧。”赵周行走出来,对折竹说。   牵上一匹马,出宫。   赵周行将折竹抱在身前,抖抖缰绳,沿着一条笔直的大街,往城西去。   城西有座小丘,出城即见,春日里阳光懒散,青草齐刷刷的立在风中,小孩子们扯着风筝在草地上跑,几个文士打扮的或坐或站,聚在一起,把酒临风,几分恣意。   城根下的老乞昏昏欲睡,破瓦片的碗放在一旁,一只毛色杂乱的土狗左右逡巡,老乞丐抓了棍子,将它赶跑了。   赵周行从那乞丐身边经过,掏出几枚铜钱放在碗里。   “如果这天底下,无人乞讨就好了。”赵周行有些感慨。   “人各有志。”折竹道。   马已放开了,两人往前走着,赵周行说到;“所以我只给了他五文钱。因为我给他五两银子,他也只会拿着银子去花。”   沿着平缓的山坡一路向上,非常轻松的就到了山顶。风在这里变得有些急而寒冷,赵周行站了一会儿,转身从另一面下去。   “下去了。”赵周行去拉折竹的袖子,一脚踩空,扯着折竹就滚了下去。   从草木间滚下,宽大的衣袍灌满了风,滚到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折竹的剑已落在了坡上,赵周行撑起身子看着折竹,“我故意的。”   故意踩空,故意拉着你,从山顶倒下,滚落在春日的和风里,在没有人的角落里,只有你和我。   折竹要坐起来,被赵周行用一只手压着不准起来。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赵周行道,“你要如实回答我。”   折竹没有说话。   赵周行握着她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摸着,“第一个问题,你今年多大了?”   折竹:“十五。”   赵周行自然是不信的,“不准骗我。”   折竹:“……”   赵周行:“快说。”   折竹说:“一千五百岁。”   “你比闻人合还老。”赵周行道,“那……那个方朔是不是更老?”   折竹点点头。   “第二个问题,”赵周行顿了顿,“你真的会留下来吗?”   折竹点点头。   赵周行喜上眉梢,忽然翻身俯在折竹上方,“那……第三个问题,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折竹摇摇头。   然后伸手摸了摸赵周行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脸,“热。”   赵周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能不热么,她都觉得自己脸上烧得慌。   “我换个问法,你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折竹摇了摇头。她只觉得和赵周行在一起的时候,赵周行很奇怪。   赵周行心里生出挫败来,于是又问:   “你讨厌我吗?”   折竹摇头。   “这样呢?”赵周行在折竹嘴上吧唧亲了一口。   折竹摇头。   “这样呢?”赵周行解开了折竹的腰带。   折竹摇头。   赵周行解开了折竹的衣服。   从折竹的衣服里掉出一样物事,桃木的小牌子,雕着只首尾相缠的……虫?   赵周行捡起牌子,“这是什么?”   折竹:“桃木牌。”   赵周行指了指上面的虫,“这是什么?”   折竹:“螭。此前盘旋于皇宫之物。”   “哦。”螭么,传说中龙的一种,这个赵周行还是知道的。   赵周行把那物丢到一旁去,继续上下其手。   赵周行剥开了一只白嫩嫩的笋。   赵周行舔了舔笋尖。   赵周行啃了一口笋尖。   折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赵周行。   赵周行开始怀疑自己的技术。   赵周行讪讪,给笋重新包上了皮。   折竹理好衣服,捡起那只桃木牌子,送给赵周行。   赵周行既惊且喜,贴身收好了,看着一碧晴天,道:“天气真好。”   折竹:“嗯。”   “这么好的时节,我应该出去走走,看看我的子民。”赵周行说。   折竹:“……”   “上次出去说是游玩,其实什么都没玩到,还差点把命玩没了。”赵周行说,“今年殿试完了,我一定要好好出去玩一玩。这堆烂摊子,交给那些大臣去做好了,养他们吃闲饭的么。”   折竹:“……”   “我们去北方吧,去雍州看看。”赵周行道。   折竹:“……”   “你和我一起去么?”赵周行转过头,眼神落在折竹脸上。   折竹点点头。   “那去了雍州,顺道就去并州,然后去西晋走一走……”   走一走,走过大好河山,鞍鞯并马,共与卿。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我想掺玻璃渣子的,想了想还是算了吧,玻璃渣吃了不消化。   后面会跟个番外,解释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线么,反正是收完了,再写,可能叫做,赵周行的午夜后宫?【想起一个恐怖游戏…… 第31章 番外   一羽今年已经一千四百五十岁了。   一千四百五十年前,她啄开一层硬硬的蛋壳,抖了抖一身诡异的液体,见到了这个云雾缭绕,满地是蛋的世界。   凤凰是很奇怪的种族,随意婚配,生了蛋,就往专司孵育的地方一扔,然后继续在外面幽会,会情人,日子很逍遥。   小凤凰刚出生没多久,一身的蛋液干透,自己理理毛,就可以飞了。   一羽离开那个满地凤凰蛋的地方,就看到两个漂亮的小姐姐守在门口。   这两个小姐姐看到一羽,带她去见族长。   名字是族长起的,年纪在两千岁以内相差的,都是兄弟姐妹,超过两千岁的,那得看这个人喜欢被怎么称呼,再老一点,超过五千岁的,一律叫前辈。   见过了族人,一羽得知了一件事,凤凰生下来,只有一个任务,保护人间帝王的配偶。   但是不一样的凤凰保护的人还是不一样的,比如那些位阶低的毛色不好看的,保护的就只是妃嫔。   像一羽这样漂亮的小凤凰,是要保护皇后的。   但是一羽才不屑于去保护一个凡人。   她也不下凡,整天和那帮姐姐妹妹混在一起,调皮捣蛋,四处破坏。   天界里没有谁能拿她怎么样,见了她就躲起来。   一羽四处横行称霸,终于有一天,踢到了铁板。   对方是条龙,虽然按照他们龙族那一套等级,这是条尊贵无比的金龙,但也只是个刚出生不到一百年的幼稚鬼。   一羽和自己的小跟班合计合计,琢磨了几个法子。   但是每次那只幼稚鬼,要么躲了开去,要么反倒使她吃了亏。   一羽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合作伙伴,假如她能说服这条龙加入自己的“团伙”的话。   有了他们两人的聪明才智,她一羽就可以在整个天界称王称霸了。   一羽打听了对方的名字,带着礼物,登门拜访。   她听说那条龙最喜欢吃西净土产的琉璃玉果,自然是带着此物。   结果那条龙以修炼为由,连面都没见。   一羽只好想尽办法和那条龙巧遇,好完成自己勾肩搭背狼狈为奸的伟岸大业。   终于有一天,在西净土,一羽遇到了去蹭吃蹭喝的折竹。   于是一羽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百般利诱,终于成功将折竹哄骗到手,开始了新一轮的恶搞攻势。   天界的仙们被搅得焦头烂额,闻风丧胆,只要听说这两人出门,必然躲在家中,闭门锁户,就算听说魔界攻上来,也是绝不会出去的。   横行五百年,一羽把歪心思动到了天帝头上。   天帝大怒,叫来凤凰和龙族的族长,命令他们离开想办法把这两个小东西打发出去。   一羽听说了这件事,还不等族中做决定,拍拍屁股,去了人界。   折竹一个人留在天界,也不去想什么歪主意,自己找个地方,清修。   数百年光阴转瞬即逝,折竹出关那天,恰好一羽不知得了什么消息,从人界巴巴地赶回天界。   原来是龙族的一个族人,喜欢上了一只蛟,还有了孩子。   本来他们可以一直这样偷偷的隐瞒下去,但是那个族人把那条非蛟非龙的后人,带回了族里。   一羽听说有这等热闹可以看,自然是立刻赶了回来。   然而龙一族中,低位的很多都是水中生物修成,对于这种血脉不纯的族人,并没有太多其他的看法,只要过了龙门,谁管你之前是个什么东西。   那恋上蛟的族人,也是因为这一层想法,才会把人带回来。如果是凤凰的话,不是凤凰的蛋,出生都不要想。   但是那个后人,想法似乎和大部分的龙不太一样。   他很不安分。   一羽对敖朔方如是评价。   龙族血脉从来微薄,金龙又是单传,一代就那么一条,于是到了折竹这一代,同辈的人,就只有她,和敖朔方。   敖朔方还比她足足长了一千岁。   敖朔方便处处针对折竹,处处要她为难。   小辈有竞争是没错,老一辈的却看着直皱眉毛。   要说他们这些龙啊凤啊龟啊雀啊的,生下来,就一个终极目标,找一个合适的人,辅佐他一辈子,完活交差,然后就可以自己找个地方享清福了。   这个人在人间的业绩直接影响到他们评位阶,所以去人界找个人才是要紧,在天上瞎争个什么劲?   一羽也替折竹忿忿,张口闭口小杂种,气的敖朔方七窍生烟,时日久了,更磨得牙尖嘴利,见到一羽就出言嘲讽。   两边也是针尖对麦芒了,折竹反倒成了和事老。   长辈们商量商量,就把折竹和朔方丢到人间去了,还说什么,要争个高下,就去人间争。   敖朔方小时候就跟着母亲在人间生活,一句话都没多说,抬脚就走。   折竹抱着那柄号称第一神兵的帝见,后脚跟上。   一羽担心折竹被人欺负,刚开始便一路跟着。大肆抹黑人界种种,什么遍地都是坏人,拐卖小孩的,拐骗妇女的,偷东西的,杀人的,卖身的。   折竹不置可否,这些事跟她没有关系。   “人界还有一种人,修行道术,会捉妖魔鬼怪,厉害的,仙也能捉。”一羽如是说。   折竹不相信。   她下界,先来到西晋,听说西晋的皇帝干了一些不得人心的事,摇摇头,走了,去北凉。   北凉的皇帝是爱子民的,却不爱子孙,穷兵黩武,搅得邻国都民不聊生。   折竹又去赵国,赵国的皇帝是女孩子,看起来毫无根底,没有一点韬略,也不负责任,只是人好。   折竹身无长物,为了答谢她的一点恩情,便将仙酿予她。   接着遇到想要造反当皇帝的傅梓洲,这个人很完美,只是诡计太多,她不喜欢。   而南诏的皇帝,虚与委蛇,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令人反感。   折竹想到一个词,叫做人无完人。   最终她还是选了那个看起来心无城府,腹无点墨的赵周行。   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优点,但是也没什么不可饶恕的缺点。   如果是她来辅佐帝王,这些缺点,便由她来弥补。   可是赵周行很快就带给了她接二连三的惊喜,这个小皇帝似乎并不是那么的不可雕琢,也不是那么的没有头脑。   殿试那日,赵周行出了一道题,用的是她曾经和白垚对过的一句诗。   雪中饮梅思故人,长夜遥望晓星沉。   状元郎对曰:故人山河今犹在,天开破晓圣人闻。   赵周行高兴,钦点了名字。   折竹知她以圣人自比,是想做个好君主,好帝王。也不道破,只是想,有朝一日,也能替赵周行听一听天下人称颂她的圣明。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这本完全可以改名,就叫《她的龙》算了→_→   等我下了榜单打完结我就改。   接下来开……没想好。   _(:з」∠)_想尝试一下日常文,但是感觉我会写成一种叫做流水那个帐的东西……   开的存稿文都在专栏了,有兴趣就瞄一眼,没兴趣,嗯,我就看心情随便挑一个。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